第11頁 文 / 席晴
紀香緹好生為難,來了探山口家滿園的楓紅,自忖已無退路,只得迎戰。
「就插一盆『楓紅片片』吧。」
比賽終於開始。
渡邊百台最擅長小原流的近景插,於是選用了黃白蒲、睡蓮、河骨三色花材,修剪出黃蒲被秋風吹拂半折半挺的造型,並用睡蓮的綠荷葉插出斜傾的姿態,更以小黃花插成倒臥水中的傾姿,頗有伊人臨水待君憐的意味。這是一盆精緻卻隱含戀慕的盆花,道盡了渡邊百合此刻的心境。
山口賀夫詭異地笑著,嘴角又多了一根草梗,這次他卻沒有開口挖苦她,只是靜觀紀香緹的「無心之作」。
紀香緹拿起修剪過的落葉松、紅葉楓、小黃菊、白梅一一分看於盆中,充分表現晚秋的惆悵氣息,更因挺直粗干的落葉松呈現松的蒼勁;造就渾然天成、氣勢磅礡的遠景插。
「妙!」山口賀夫見狀不禁鼓著掌,對這個看似嬌弱無骨的小女子,竟有如此胸襟感到詫異與佩服。
山口嘗君同樣感到震撼。他沒有山口讚美,卻不經意從眼角宣洩他的認司。
渡邊百合睇見了山口嘗君那獨為紀香緹綻放的激賞目光,再也受不了,陡地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向紀香緹走去。
「明日東京外海有場採珠大賽,我想約你一起去!紀姐姐會潛水吧?!」要她認輸,免談!
她之所以會這麼「大膽」的提出這個挑戰,只因她曾蓄意的探查並得知,潛泳正是紀香緹目前最大的致命傷。
她要以此打垮她!沒有人可以讓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
只見紀香緹花容黯斂,亮照的星眸倏地凝斂薄薄的一層淚光……
潛水?!不知為何,下意識中她就是對水有股強烈的恐懼,尤其在歷經上次寄月湖的事件後,更是避之惟恐不及。
「怎麼樣?明天和我一起去吧!」執意的冷芒直竄人紀香緹已無力自保的心田。
「山口……」她荏弱地向山口嘗君挨了去,滾燙的熱淚倏地滑下,濡濕了她姣好的五官,也浸沒了山口嘗君僅存的理智。
「百合,我希望你的提議不是真的!」昂藏的光彩逐漸失去顏色,雙目陡地射向渡邊百合,不留一點情分。
不待對方反應,山口嘗君扣住紀香緹肩頭,毫不戀棧地離開正堂,狠厲地拋給山口賀夫一記白眼,「沒有下一次了。」
誰都看得出來,他為紀香緹已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
山口嘗君為了徹查,究竟是誰一心巴望與紀香緹『認親」,在一早有人送了百朵雙色百合的棒花,及一封問候卡片來時,便代為收下,並在看過卡片後,又原封不動地差僕人將花送到紀香緹的房裡,而他卻匆匆地出門。
紀香緹打開信封,飛舞的墨黑字跡像變化萬端的黑雲,讓人心悸、卻又想一探究竟。小鈴子:
那日匆匆一別甚為遺憾,聽說玉體欠安,本欲至電問候,但恐又為「門神」所檔,只好以鮮花聊表寸心。
祝祺
玉體康泰再敘落英亭
信箋下並未屬名,不過紀香緹知道就是那個自稱她親人的邪魅男子。
他說,他怕被「門神」所擋,「門神」是誰?
筱原,不!不會是他,那麼……便是山口嘗君了。
一定是他!在山口家有誰敢忽視他的存在,從表面看去,山口賀夫是山口冶夫的接班人,但隱而不宣的是山口嘗君的「勢力」。
那男子到底有何目的?這麼處心積慮地找她是為了什麼?
錢財?美色?還是想借由她打擊……什麼人?
失去記憶的她,對於謎底有如大海撈針感到無力極了。
她該向山口嘗君吐實嗎?
第六章
透過車窗,紀香緹遠遠地就聞到一股獨屬於海風的鹹味。
「你要帶我去哪裡?」不安地問著駕駛座上的山口嘗君,臉色有些慌張。
「你說呢?」
紀香緹因他的故弄玄虛,而顯得惶惶不安,「我要回家!我哪兒都不要去!」
「如果你不能從源頭找起,你怎麼也回不了家。」山口嘗君無視她的掙扎,堅持只有回到當初讓她受創的日本海,才能重拾記憶。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也不懂!」海風的鹹味越來越重,不踏實的感覺伴著濃厚的恐懼感,越加襲向她的心頭。
「到了海邊,你就會明白。」他還是一意孤行。
也許是他個人自私的……理由吧。他不要她記不起他是誰!
尤其那個一直隱沒在角落窺視紀香緹的男子出現後,他更不容得她記不起自己是誰!最讓他生氣的是,她竟為那人掩飾身份而不惜說謊。
那個男人為何能在她中心佔有那麼大的份量,難道……他們二人早已熟識?
不可能!如果熟識,何必來這麼一招認親記呢?如果不相識,那香緹為何百般袒護他?
「不!我不要去海邊。」紀香緹淚水倏地盈滿嗔怒的臉畔。
「你一定得去!」山口嘗君不顧一切地加足馬力直往海邊駛去。
「求你——」她的淚怎麼也克制不住,狂奔而下,濡濕了她的臉頰、頸項。
「不許哭!吞回你的淚!它無法更動我所決定的事。」山口嘗君手勁兒蠻如鐵鉗緊握著方向盤,絲毫沒有減速的打算,一路駛向目的地。
「我怕,山口——」濁啞的聲音終於劃開一直壓在心田的隱憂。
「你怕什麼!」他步步逼近。
「我……我怕……」哽咽依舊難擋。
「說!」他知道只有逼她面對恐懼之事,才能化開她心頭最不願開啟的扉門。
「我……你……你不要這麼凶嘛。」紀香緹登時宛如一個尋求慰藉的幼童,力圖迴避問題,以求安全。
口山嘗老一時語塞又心疼,但仍狠下心繼續往目標前進,「說,你為什麼怕?」
「我……我就是怕。」曲折恐懼的心,似乎找到躲避的盾牌。
「怕什麼?因為以前被逼學游泳?還是嗆過水?」他故意引導她回到主題。
「被逼游泳?嗆水?」黑亮眼瞳頓時轉為迷茫。
「既然沒有,那又有什麼好怕的?」山口嘗君終於將車子駛進最靠近海岸的地方,「下車吧。」
「下車?你……打算做什麼?」薄霧般的珠淚似乎又準備重返晶瞳。
「帶你來看一看日本最美的海景。」他走出駕駛座,利落地來到紀香緹的座前一把拉開車門,不待她出言反抗就將她給「拉一下車。
「你要做什麼?放手!」紀香緹彷彿在做著最後的防衛,閃亮雙眸似帶著刀削的冰冷,向他提出最深的警告。
山口嘗君暗自欣慰。這才是紀香緹!一個有能力反抗的人!
「我要你和我一起下海游泳。」
「你瘋了!這種天氣不把人凍死,也會因重感冒而兩星期下不了床。」紀香緹脫口而出地咒道,儼然回到那個未曾失去記憶前,言辭犀利、頭腦清晰的女孩。
「早在兩個星期前我也曾這麼說過,偏偏就是有個女人還不要命的往下跳。」
「你話中有話。」她感到一股刺人的奇光,從山口嘗君那張陰美到不似實體的臉孔透出,令她再一次感到胸口僅有的氣,全為他所攫獲而不能呼吸。
「我帶了兩套潛水設備,走吧。」他已經從後車廂內取出兩套潛水衣。
「不——」她開始往後退,嬌顏沉凝到深海的最底色。
「逃,解決不了問題。」他平靜的眼卻閃爍出堅實不移的信念。
「你沒有權利勉強一個人去做她不願意做的事。」紀香緹的頭腦似乎在此時清朗了許多,全身脊肌也在瞬間繃緊。
她再一次為自己的反應,與本能的反射動作,感到好奇不已。
她……到底來自何處?
山口嘗君已讀出她渾身的機敏,卻不容他決定的事有任何改變,他敏捷如豹地飛近她身邊,冷不防地將紀香緹往自己的胸口一帶,「我想做的事,沒有達不成的。」
紀香緹幾乎有幾秒的怔忡……
這眼神她曾見過?!
在水藍色的波光中,她的記憶似乎回到八年前一次淺海的潛水經歷……
那個像尾藍鯨般孤傲不群的男子,他強硬地塞了一條帶有墜飾的鏈子給自己,彷彿宣告他從不欠人情的堅決。
老天,是他嗎?
不,不,不可能。
片片段段的記憶,自腦中掠過,紀香緹本能地搖著頭,口中也開始囈語,「不,不——」
「下去吧,魚美人。」他不經意地喚著她的美名。一雙手冷硬地鉗制她與自己一起下海。
魚美人?
這三個字震得紀香緹的思緒如加快撥放的紀錄影片,從八年前的淺海,躍至一幢豪華卻充滿書香的宅第,裡面有對中年夫妻,身邊伴有五個亮眼奪目的年輕男女,共同舉著水晶杯笑盈盈地向她致意:
敬我們的魚美人……
「啊!」頓時,紀香緹頭痛欲裂,使勁兒地扭動身子企圖逃離這一切。
他們……究竟是誰?為何喚自己為「魚美人」?
恐懼像水草絆著急於逃開的心靈,她使出渾身最大的力道,試圖從自嘗君手中翻出,怎知越是掙扎,他鉗制得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