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明希
「她說的?」徐楹丞一愣。這種事也拿來說嘴,她真不是普通的不知羞。第一次,他對她在他面前扮的純真、稚嫩感到噁心;對她的佯裝無知,感到可笑,她可真是箇中高手啊!
腦際中再浮起她的笑靨,偏見已經讓他倒胃口地想吐,原先對她的特異感覺因此盡數抹去,此時此刻,他已不想回顧心中對她的種種想法了,滿心滿腦全是她的可惡!
「不是她說的,爹還不知道你這般嘴硬呢!」徐沖笑道,對豪氣姑娘大刺刺的作風頗為欣賞,兒子的孤傲該有人來教訓。
但徐楹丞卻深深地誤會了,他認定了她的恬不知恥,還有卑劣,如此不知羞的姑娘竟然要成為他的妻,他只要想到此,便無法平息心中的怒火。
拳心數度圈握,臂上的青筋突起,糾結的肌理幾乎難以承受他的怒氣,一地散了的碎玉,他憤怒地想踩過它們的屍身,覆去它們所帶來的意義。
他怒瞪著它們,大有實現想法的態勢。
「人碰也碰了,既然你們也有婚的,索性就快快履行吧!也好讓我早日抱孫。」徐沖不理他的反應。
「我不!」沉吟許久,徐楹丞緊擰著眉,怎樣都不肯答應。
「那可不行,爹老啦!再活也沒有多久,就算你不是我的親生孩子,可打你自小就是我將你拉拔到大……」徐沖試圖用養育之恩來讓他無從反對。
徐沖咳了聲,假裝自己胸口悶,身體不適。「哪天我真兩腳一伸,就這麼去見你爹娘,你要我知何跟他們交代?你就不能讓我們開心嗎?」
「爹!不會的。」徐楹丞扶著徐沖,乘勢診了他的心脈。
「哪不會!人的生命脆弱得好比蠶絲……你若不答應這門婚事,自己去跟你娘說吧!」徐沖驚怕他診出個什麼,藉故使勁將他推開,不讓他碰。
「您明明知道我沒法兒跟她說,您還……」雖然對娘全無記憶,但受過禮教的他,知道娘恩大如天,他怎麼也無法忤逆的。
「那就是了。你只能聽我的。」徐沖望著苦惱的徐楹丞,趕忙補上一句:「我們看好日子,也合過八字了,就下個月初三,你就等著做新郎倌吧!」
哈哈!大快人心哪!兒子那張快要燒起來的臉,教他開了眼界啦!
「那您就等著看新娘子哭吧!」他沒接受,卻也沒拒絕,一張俊顏寫著與他無關的冷絕。
他要怎麼待她,甚或如何報復她的脅迫,等進門之後,定教她後悔今日對他這般作為。
對徐楹丞撂下的話,徐衝倒是樂觀,他執意相信兒子只是在鬧脾氣罷了,等成親過後,兒子說不定還感謝他哩!
★★★
接卞來的日子,就在籌備婚禮中忙碌的度過,可忙碌的不是準新郎、新娘,而是逍遙寨底下的兄弟及想賺徐家生意的商家。
最閒的兩個人因著婚禮即將到來,新人不可見面而分居兩地,雖稱不上是兩地相隔,可好歹山上、山下有點距離,不能像平常人家一般,倚著牆訴情。
不過,兩人感情也沒有這麼深就是。
深秋時節,滿園葉落,除了遍地枯葉,那風呵!不知不覺地,也染了一層淡淡地簫瑣,那情哪!亦倍有淒意。
「我不練了,我要去找徐郎。」梁月雲的腳板子往外一蹭,踢掉了大紅色鳳頭履,豆蔻熟練地側身接住。
「大小姐,不行啦!你得學會穿這鳳頭履,否則婚禮那天該怎麼辦?」豆蔻抓住梁月雲的腳,硬要她穿上。
「你開口閉口就是那天該怎麼辦?成親怎麼這麼麻煩?我決定了,我不成親了,直接搬到徐郎家住。」梁月雲使起性子。這鳳頭履哪有草履好穿?
要她拿針線縫繡花枕頭、鴛鴦被已經夠委屈了,還要叫他徐郎!叫相公還不成,她是學會了,可老覺得彆扭。
還有最可惡的是,要她穿鳳頭履,她的腳板子那麼寬,硬要塞進去,她怎麼走路啊?
好不容易她硬擠進去了,豆蔻竟要地穿著它走到大廳去,這分明是在整她嘛!
人家不是說「要成親的新娘」最大嗎?
那她可以說了算。
「那怎麼可以?大小姐,這不合禮數。」豆蔻糾正道。哪有不成親的姑娘跟人家住在一起,會給人說閒話的。
「禮數禮數!打小爹射箭、騎馬、搶劫什麼都教,就是沒教我禮數!我偏不從禮數,誰又能拿我梁月雲怎樣?」
對了,她還想到這個鬼禮數,害她不能去見徐郎一面,跟他說話談心。她已經夠嘔了,還要教她忍下去。
「大小姐,是沒人能拿你怎麼樣,可是啊!你這麼不懂禮數,小心姑爺不喜歡你。」
「什麼?」她一聽,這可不行,好不容易他同意娶她了,她定是要他也喜歡上她的。
「大小姐,你想想看,姑爺知書達禮,文武雙全,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跟他一般,這樣才聊得來呀!總不能他跟你說『上茅廁』,你卻跟他說『拉屎』吧!」豆蔻不惜形象,以最淺顯易懂的話同她說教,盼她聽得懂。
「說的也是。」梁月雲想了下,覺得挺有道理。「那好吧!有關怎樣說話等我回來再說,我現在先去找徐郎,把我畫的鴛鴦戲水紙扇送給他。」
「耶!大小姐,不行!」豆蔻拉住她。「禮數說不能見面,見面會不幸的,說不定將來姑爺會給你休書喔!」
「真的嗎?」梁月雲蹙眉。可是紙扇已經畫好很久了耶!那也是她的得意之作。
「大小姐,我不是嚇你,你知道送紙扇就是『散』了,你難道想和姑爺『散』掉喔?如果你想,那我也不攔你了。」
豆蔻是一臉無所謂,卻把梁月雲給嚇壞了。
她懂的大字不多,但聽也聽懂了,連忙縮回腳步,大嚷著,「那我不去了,不去了。」
「嗯!大小姐這樣做才是對的。來,穿上風頭履,走進夫君家,包你受盡寵愛一輩子。」
為了一輩子的幸福,梁月雲也只有暫時按捺了。
★★★
而這廂徐家,微涼的秋風刮刺著,卻未減僕人來去的速度,時而捧著大紅喜袍,時而拉起紅布簾,匆忙而不隨便,紊亂卻不失序,每個人臉上都沾上喜氣,笑盈盈地,除徐楹丞例外,他以事不關己的冷情模樣睨著一切。
竟覺多餘!
竟是可笑!
「少爺,這是您要的文房四寶。」康總管端著一個黑盤,上頭正是文房四寶。
「嗯!擱著吧!」徐楹丞指著桌案,那兒擱著前天放置的新袍,折疊完整如初,似乎不曾掀動過。
康總管只覷了一眼,便面露難色。
「少爺,這……」這做好的衣裳,少爺可是看也不願看一眼?
難道,他根本不要這個婚姻?不想迎新婦入門?
他不敢追問,不敢催促,只是感到不妥與對少夫人的同情。
徐楹丞見康總管久久不動,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了滿桌刺眼的衣飾。他邁開大步向前,手臂一橫,將桌案上的東西全都掃落地。
無視於滿地的凌亂,他沉道:「就放在這兒。」
「少爺,你……」康總管愕然了下,暗忖著要不要將這事報告老爺。
「下去吧!」他不想耍少爺派頭,可此時心正煩著,哪會注意到這許多?
「那……奴才下去找人來收拾。」這一定要說,一定要報告老爺!康總管覺得茲事體大,非說不可。
徐楹丞沒接話,就著桌案坐下來磨墨。
頃刻,他提起筆來,在一片白紙上落下兩個斗大的字——休書!
料想她一介土匪之女,拿刀槍多,執筆墨少,書應是讀得不多,他盡挑淺顯易懂的字眼下筆,她要是還看不懂,便隨便找個婢女念給她聽,這樣……總不會再賴著他不放了吧?
他毫不遲疑地寫完簡短的休書。
因著太認真、太執意、太不情願,是故,未曾察覺自己盡可能地避開會傷她心的詞句,選擇最無理由、最無害的「個性不合」來成就自己的想望。
寫完後,他將休書先收起來放在衣袖裡,待看著日後局勢再說,說不定還有轉圜餘地。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急著寫?
是煩心,抑或是憤怒使然,教他不得不做出些事轉移注意,而寫休書無異是發洩怒意最好的方式!
好在這休與不休全掌握在他的手裡,讓他不完全是像待宰羔羊般無措。
若是他能將娶她視為利益,當娶她是圓了娘的心願,當娶她是責任,那麼心頭是可以好過些,倘若是這樣,這休書未必會給她。
「少爺,奴婢進來收拾……」門外婢女輕喚,打散了他的沉思。
斂了斂心思,他隨即喝令道:「進來吧!」
婢女才人門,徐楹丞便道:「這地上的衣物拿出去丟掉,我不用!」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是。」婢女不敢有異議,匆匆地將視線轉移,認真地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新衣、新褲,邊暗想著,少爺是如此的不情願,未過門的少奶奶可憐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