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雲漪
也不知過了多久,菱煙感覺身上似乎沒那麼冷了,眼前的光也暗了,腳也沒了知覺。
天……終於決定讓她死了嗎?
「菱煙!菱煙!
有人在叫她?抓住了她的手?是誰呢?菱煙又是誰?她不叫菱煙啊!
「菱煙,你聽得見我嗎?撐著點,我帶你回去。」
她感到有一個毛絨絨的東西裹住了她,很暖和,她感到腳變輕了,好像不用再撐著她沉重的身子了。四周似乎很吵,是誰?是誰的聲音?
她緩緩轉動著模糊的視線,努力地看著眼前的人……男人……黑色的眼睛……她看過的最漂亮的黑色眼睛……
她笑了:「是你……曲……鉸楚……」
然後,閉上眼睛,任由自己沉進黑暗裡。
曲鉸楚看著榻上捲著羊毛絨毯的菱煙,她的嘴唇白得幾乎和紙一樣,眼睛緊閉,眉頭緊蹙,彷彿在昏迷中,也感到深深的痛苦一般。
他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像被無數細弦捆綁著緊抽著一般。
昨天,週二拼了老命地在他下朝的途中攔住他,告訴他菱煙不見了。在曲府,菱煙會從竹園消失,只有一個可能……
他趕回府裡,只來得及把凍得失了溫的菱煙抱回房裡。
屋裡的四角都攏上了旺盛的火盆,火上的水壺著冒著汽;讓屋裡不至於太干。他顧不得男女之防,用手搓著菱煙冷得像冰的手;低喊著:「菱煙,不能睡,醒一醒!」
他恐懼地看著毫無反應的菱煙,想起那年嚴冬,多少土兵凍死在關外的戰場上,他們也是像這樣先發著抖,慘白著臉,哭喊著,最後,無力地像睡著一樣,再也沒醒來……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菱煙在他的心裡有多重要。他不在乎她的過去,不在乎她的來歷,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她。
「爺,參湯燉好了。不燙,是溫的。」週二端著瓷碗,後頭跟著氣得漲紅了臉的貝彥:「那個老太婆太可惡了!竟敢動到竹園裡的人來了!老將軍過世了,她就不把他的話當話了!就算老將軍不在了,還有老大在呀!」
曲鉸楚沒理他,他的心思只在救回菱煙身上。他輕柔地把菱煙扶起來,靠在自己胸前,柔聲道:「菱煙,菱煙,醒醒。」沒有反應。
週二急得老臉冒汗:「這樣下去可不得了!一定得喝下去才暖和起來的。」
曲鈷楚一言不發地接過參湯,仰頭喝了一口,然後在貝彥和週二的目瞪口呆下,把湯餵進了菱煙的口中。一口接一口,一碗參湯喝下去了,貝彥和週二也變成了石頭了。
他們的爺……是最守禮的呀……
不過……他們兩人對看一眼,苦中作樂地心想,這下子老大可得對人家姑娘負責了。
呵呵!兩人忍不住露出微笑,拿,了碗悄沒聲息地走出菱煙的房間,貝彥還非常好心地把門緊緊谷,上。萬一明天早上發生了什麼事,最好是真的發生什麼事,他們可不會假裝看不見的。
曲鉸楚根本沒注意他們,只是專注地看著菱煙慘白的臉上,浮現極淡的血色,他的手不禁撫上她的臉,冰涼的……他溫熱的手包住菱煙的左頰,然後,將她的右頻埋在奢已鉤胸膛。
厚厚的毛毯密密地將她裹在他的懷中,他不知道,這樣子能不能將自己皰體媼分給她。如果可以,他不在乎把所有的溫暖都給她。
他凝視著她長長的睫毛、彎彎的眉、小巧的嘴……他剛才……吻過那裡……那算是吻嗎?
他的唇停在她的秀髮中,那兒還殘留著北風的寒味,登時,抱住她的手一緊。
這筆帳,他會討回來的。
在她好了之後,他會慢慢討回來的。
「……為什……」
他全身一震,低頭靠在她的唇邊,低聲道:「菱煙,你醒了?你說什麼?」
「為什麼……不愛我……?」
他僵直地看著她緊閉的眼角沁出的淚水。
一滴……兩滴……
他的心也跟著緊縮了起來。
「別哭了。一切都過去了,不管發生什麼,都有我在,」
她睜開迷濛的眼睛望著他,但他發現了,在她的眼裡沒有他。
她還留在那個不知名的過去裡。
「……不要對我好……不愛我……為什麼對我好?」她哭了,淚水不停地流下,那是在她清醒時,絕不會允許自己作的事:「你……真的有愛過我嗎?還是……只是同情我?不好拒絕我?全都是……我自作多情嗎?」
每一個字,都像熱刀般在曲鉸楚的心上剜過。
眼前的這個她,再不是那個平靜可人,講起藥草時充滿熱情的菱煙。她的脆弱、無助讓他心疼……她應該幸福地笑著的。是誰,傷害了她?
他收緊了手臂,柔聲道:「愛一個人,是沒有對錯的。」
「……我不想恨你……也不想讓你恨我。我走了,你就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淚水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也浸透了他的心。
原來,這就是愛嗎?
即使被傷透了心,還是無法怨恨對方,還是只希望他好。這朝是愛嗎?
那麼,為一個人心疼,寧願用自己的血去換她不要落淚,這也是愛嗎?不在乎她的過去,只希望她幸福、希望能陪著她一生一世……這就是愛嗎?
原來,他還能愛人、還敢愛人的。即使沒有回報,他也還是能主動地去愛一個人的。
原來,他的心,並沒有如他所想的,早在多年前就被他的母親給殺死了。
也許從那一天,當她聽著他的名字,卻依然只看著他這個人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交給她了吧。
他感覺到懷中的人呼吸漸漸平穩,他知道她睡了。
望著紙窗上的樹影,他陷入沉思,良久良久。
第二天一早,老夫人燕蘭玉才著好裝,就有下人來稟告,說曲鉸楚來求見。
她邊對著菱花鏡裡修飾容顏,挑著宋嬤嬤遞上的珠飾,邊說:「讓他等著。」
「母親起得真早。」
燕蘭玉吃了一驚,猛地回頭,只見曲鉸楚站在屏風邊,臉上看不出喜怒。她有點惱怒地道:「我有准你進來嗎?」
曲鉸楚冷冷道:「我有准你到竹園帶人走嗎?」
燕蘭玉一窒,隨即昂揚起下顆,冷冷道:「我是曲府的主子,要個下人來問話難道也不成?這也值得你來我這兒沒規矩?」
曲鉸楚不經心似地打量著四周,然後一雙冰冷的眼掃過宋嬤嬤和她身後的倩兒及慧兒,最後停在燕蘭玉身上:「我說過了,曲家當家的人是我。」』
燕蘭玉氣得發抖,重重一拍梳妝台,金飾珠寶灑了一桌子:「你這是什麼話!我是你的母親!我才是曲府的主子!」
曲鉸楚沒有像她預計地露出討好的笑容,也沒有發怒,只是平淡,地陳述事實般道:
「同樣的話,我不會再說一次。」
「你……竟敢大逆不道?」
他完全不理會燕蘭玉的怒火,依舊不慍不火地道:「母親日前要把這兩個丫環給我,今日,我來把人帶走。」
燕蘭玉一呆,倩兒和慧兒登時臉上飛紅,忍不住得意。燕蘭玉不解他突如其來的示好是什麼意思,慍道:「你既然當時不要,現在又來跟我討?」
曲鉸楚淡淡道:「我是曲府的主子,要個下人,難道母親也給不起?」
燕蘭玉見他竟然用自己剛說的話來堵自己,怒火難抑:「我的人,就是打死了也不給你。」
「我如果硬要呢?」
燕蘭玉大怒,喊道:「宋嬤嬤,把那兩個丫頭打死了,丟出去!」
這天外飛來的橫禍讓倩兒和慧兒驚得呆了,宋嬤嬤也呆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宋嬤嬤低聲道:「小姐,這兩個丫頭……」
燕蘭玉對著她發火:「我說的話,有你質疑的份?給我打!」
慧兒和倩兒跪倒在地,哭著磕頭道:「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見燕蘭玉不理,一旁本就看她們的囂張不顧眼的幾個僕婦已上來要抓人,她們又忙趴著向前,拉住曲鉸楚的衣擺,哭道:「爺,救命呀!」
「你們這些賤人,竟敢在我面前向爺撒嬌!」燕蘭玉更怒:「宋嬤嬤你的人人是死了嗎?再不把這兩個賤丫頭給拉下去,我連他們一起死!」那些僕婦忙趕上來抓住倩兒和慧兒,就往外拖。
曲鉸楚直看到人被拖到了屏風後頭,才淡淡道:「母親真會調教丫環。前些日子才說要給我的人,現在自己都要喊打,傳出去了,不知世人會怎麼想。」
燕蘭玉全身一僵,瞪著他,半晌才道:「宋嬤嬤!叫他們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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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嬤嬤忙不迭趕出去喊停,倩兒是她的侄女、是她的籌碼,可不能讓她被打壞了。
「既然母親調教的好丫環不過如此,從今以後,兒子的私事也請母親不用費心。」他看著燕蘭玉,緩緩道:「如果娘要毀約,再打竹園和裡頭的人的主意,就別怪兒子不顧娘的心。」說罷,向燕蘭玉福了身,無視她氣得發青的臉,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