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雲漪
「還沒睡?」
低沉柔和的嗓音驚動了她,菱煙全身一顫,回過神來,發現不知何時,曲鉸楚竟來到了窗外的中庭裡。
「你也還沒睡?」
曲鉸楚淡淡一笑。
「有心事?」
「還好。」他微笑道。
「對不起。」
曲鉸楚搖頭:「不,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逃?」菱煙抬眼望著他,那雙黑眼在淡淡的月光下,泛著晶瑩的光芒:「朝中紛爭?」
曲鉸楚一笑。聽到這樣的話,他該懷疑她是不是皇帝,甚至齊王派來采他底的人,但是,奇異的是,他相信她。
「你很聰明。」
菱煙垂下了長長的睫毛,沒有回答。
「默認了?」曲鉸楚企圖用玩笑打散她眼底的哀愁。
「我沒有。」她也笑了,但笑意沒有到她的眼裡:「真正聰明的人不會欺騙自己。」
「欺騙自己?」
菱湮沒有回答,換了話題:「你不想回朝?」
曲鉸楚抬頭看著細如勾的月:「我有三年沒回過京城了。」
「也沒回家?」
「沒有。」
菱煙忽然靜了下來,沉默在兩人間緩緩擴大。
「皇上下召,說我母親病重,要我回去。」這次,曲鉸楚先開了口。
「下召說你母親病重?」她淡然的語音中難掩訝異。
曲鉸楚看著她,心想,她真的很聰明,到目前,覺得這個召書不對勁的也只有他與衛子喬,鐵烈等人都開心他要回去享福了。
「怎麼?你想到了什麼?」
菱煙側頭看著他,彷彿在猜著他這麼問的用意。只用細絹兒綁住的髮絲,在淡淡的燭光與月色下,有如緞子般閃著交錯銀紅的微光。
「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想問問你的想法,沒別的用意。」
「朋友?」她的語調變得很奇特o
「我以為我們是患難之交。」他直視著她:「是我高攀了嗎?」
這次,菱湮沒有迴避他的眼光:「你是個很會說話的人。」
「是嗎?你還沒回答我。」
「哪一個?朋友?還是下召?」
「都有。」
菱煙又笑了,還是那涼涼的、像月光一樣蒼白的笑容。
「皇帝為什麼不直接召你回去,而要用你母親作引子?」
她這樣的回答,等於間接承認了他是朋友。
「你說得對。」
「皇上下召,你能不回嗎?」
「不能。」
「那麼……」菱煙的嘴角輕輕抿住廣,我只是想到了兩個故事……一個鳥和弓的故事,還有一個酒與兵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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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盡弓藏」與「杯酒釋兵權」呀。他讚賞地看著她。她想的和衛於喬一模一樣。衛子喬一直反對他回朝,但是,他能不回嗎?估是臣,君命難違,他不回,就等於是造反,那他的部屬該怎麼辦?
菱煙望著他緊蹙的眉頭,歎口氣,輕聲道:「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
「你的不如意呢?」
「都過去了。」她的聲音很輕,但卻很堅決。與其說是說給他聽,不如說是說給她自己聽。
他點點頭,柔聲道:「是的,都過去了。」
菱煙望著他:「你的不如意,也會過去的。」
曲鉸楚抬頭看著彎月,輕聲道:「是的,也會過去的。」只是,用什麼方式過去罷了。
從這一夜起,他們就成了朋友。
京城的人,沒有人不知道曲將軍府,那是京城內數一數二華貴的府邸,連許多王親侯爵的宅邸都忘塵莫及。
朱色門前兩座巨獅,門上掛著是皇帝御筆親提的「鎮國府」。
房宇華麗堂皇,飛簷綠瓦,雕花窗、九迴廊。
被曲鉸楚說服暫時到曲府幫忙的菱煙,跟著曲鉸楚一進又一進地穿過無數的房屋,見到了無數垂首而立的奴僕,無數珍貴的古董名器。也見到了無數打量著她的眼。
曲鉸楚早沉下了臉。他不再是那個一路上輕鬆說笑的書生,他溫和依舊,卻像穿上了叫作禮儀的衣服,再難親近。而貝彥也不再叫他老大,改口稱他爺。
在這個府裡,他是「將軍」、是「爺」,而不再只是一個叫曲鉸楚的男人。
菱煙的心裡,泛起了一陣憐惜。
終於,曲鉸楚領著她來到了一座掛著「竹園」的拱門前,屋前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正等著,看見他們走來,欣喜地搶上前推開了門。
拱門後是一見樸素的黑瓦白牆屋子,屋前種著一片綠竹,一彎流水繞著一個竹子搭的小亭流向屋後,平實而素雅。
這裡與適才的一切,彷彿是兩個天地。
曲鉸楚踏進拱門裡,這才深深呼了口氣,緊繃的臉也柔和了下來。
他又是那個曲鉸楚了。
菱煙發現,自己懸著的心也安了下來。
老人掩上門笑道:「爺,三年來沒讓任何人進來過,只有昨兒個宋總管派人來打掃。」
曲鉸楚點點頭,對週二露出親切的笑容:「二叔,腳疼好些了?」
週二笑道:「沒什麼變,下雨就疼得厲害些。這位是……」
「她叫菱煙,是我的朋友,我請她來這園子裡幫我照看一陣子。」
週二笑瞇了的眼看著她,彷彿撿到了寶一般。
曲鉸楚轉頭向菱煙道:「這位是週二叔,從小他就最疼我,等於是他把我帶大的。對了,你就待在這裡,外頭有人找你,你都不要理。有事,跟二叔說,他就會去吩咐了。」
菱煙向週二福了身,道:「週二爺,以後請你多照看著。」
週二還沒回答,貝彥已搶著說:「菱煙姑娘呀,你要聽老大的,外頭人多嘴雜,一有點風聲傳進老夫人的耳裡……哇,那老太婆可不好惹。」週二在一旁點頭表示贊同。
菱煙輕聲道:「大戶人家,都是這樣?」
曲鉸楚沉默半晌,道:「我不知道。」
他領著菱煙走進屋子,屋子裡的擺設也很簡單,只有幾張竹椅竹桌。轉進曲鉸楚的房裡,滿滿的全是書。隔壁的書室裡更是高及屋樑的架子上全都是書,從兵書醫書詩詞經典,到星相卜卦五行術數,什麼都有。菱煙的眼兒登時亮了起來:「你有好多書,連藥書也有。」
「你喜歡藥書?」
「以前常讀。」
「你識字哦!」貝彥大呼小叫。
菱煙望了他一眼,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曲鉸楚看得出來她是想說什麼,卻突然想到了不知什麼,他看著她的眸子變黯,變得恍惚、悲哀。
貝彥沒發現,他正忙著搖手否認道:「我絕對不是瞧不起你啦。」他只是想,—個能識字讀書的女人,就算不是富貴人家出身,也至少是有點背景釣千金小姐,怎麼會淪落到無處可去?但像他這麼體貼的人,當然是不會問出口的羅。
曲鉸楚微笑道:「你愛看書,這兒的書隨你看。」
菱煙揚起唇角道:「多謝爺。爺,你要不要先歇會兒?吃點什麼?」
曲鉸楚望著她:「待會兒他們會送吃的來,你先歇著吧。在這竹園裡,咱們是朋友,出了這竹園,你再當我是主子吧。」
菱煙微笑道:「人在其位謀其職,爺,你就讓我一讓吧。我先去打水,給你洗洗手。」
這聲『爺』一叫,曲踐楚的心裡微微一酸,他不明白為什麼,只覺得,也許,不該帶菱煙進來吧。
他們……曾經是朋友啊。
這時,忽然拱門上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週二爺在嗎?」
週二急忙去開門。菱煙發現貝彥的身體僵直了些,曲鉸楚雖然神色不變,但她卻感覺得出來他又變成那個穿上了鍾甲的曲將-軍了。
週二在外頭與傳話的人說了幾句,然後走了進來,緩緩道:「老夫人有請,要爺帶著菱煙姑娘立刻去見她。」
週二擔憂地看看菱煙,又看著曲鉸楚,曲鉸楚笑著站起身,拍拍老人的背:二一叔放心,我會好好把菱煙帶回來交在你手上的。」
週二低聲道:「你可也得把自個兒好好送回來哦。」
曲鉸楚拍拍他,轉頭道:「菱煙,委屈你一下。」
菱煙不知他們在擔什麼心,背卻不由自主地僵直了些。她向曲鉸楚露出微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不才是朋友?」
曲斂楚望著她真誠的眼神,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了許多。
菱煙跟著曲鉸楚,隨著一名僕從,曲曲折折走了老遠,才來到一棟古意盎然卻又氣派十足的華貴房舍前,碧綠門上用篆字寫著「蘭園」。一名嬤嬤打開了大門,引著他們穿過彎曲雕花的迴廊,來到掛著七彩琉璃綴成的珠簾前。一位貌美如花的侍女打起簾子,:讓兩人走了進去,穿過一個蘭花圍繞的金箔玉雕的巨大屏風,來到裡面的房間。
漫著檀香氣息的屋裡鋪著朱紅色的軟厚長毛地毯,屋子四角放著薄若透明的青花瓷器,牆上掛著細緻的蘇繡,蘇繡下鋪著錦緞的貴妃楊上,一位額前繫著玉帶的美貌貴婦倚著長枕,叨著水煙,子上的鑲金玉鐲不時輕輕發出聲響,榻上另有兩名小丫媼輕輕替她捶著腿,一旁一個中年艘嬤垂手站著,不時彎身聽貴婦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