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羽柔
「可是這房子這麼大,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從小我就是在這裡長大的。我爸媽在我高中的時候帶著我和弟弟移民到美國定居,我祖父母不習慣國外的生活,所以一直住在這裡不願離開,我從談高中到研究生,每年的暑假都會回來看他們。兩年前我的祖父過世,一年多前,我祖母也跟著走了——他們留下了遺囑,把這老房子留給我。」
「所以你就一個人回來了。」
「是啊——我一個人回來了,因為這裡有我成長的回憶,人總是念舊的。」殷慕儒的眼裡閃動著一抹淡淡的憂鬱。
外面的風雨越來越強,呼嘯聲淒厲得像幾千人在嗚咽。
秦天淨不知不覺地挪了挪自己的位置,慢慢地貼近他身邊。
「如果你會怕,就靠著我吧!」
「殷大哥,我好想聽聽你在這裡長大的故事。」
「嗯——我想一想,小的時候我時常和弟弟在這裡玩捉迷藏,我都會躲在暗處嚇他。有一次……」
秦天淨緩緩地將頭斜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專心一致地傾聽他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即使她昏昏欲睡地不停眨著眼睛,還是硬撐著要聽。
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她來到客房,將她放進溫暖的被窩,將棉被密密實實地蓋到下顎,輕啄了她臉頰一下。
屋外陰風怒吼著,不時還傳來樹枝在玻璃窗上敲打的聲音,唏唏唰唰的好像隨時都會破窗而人,說她不怕,真的是騙人的——
她害怕他會離開,猝然醒來,又不敢睡了。「我能握一下你的手嗎?外面的聲音真的有點嚇人——」她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剛剛還說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但現在她發現安全的不是房子,而是有他在身邊。
殷慕儒憐惜地握緊她纖細的小手說:「你放心,我會留在這裡一直到你睡著。」
她心裡一陣感動,眼裡全都是他溫暖的神情,提起精神想要留住,卻累得睜不開眼睛。
他一直端詳著她年輕細緻的臉龐,他一直細數著她平穩的呼吸,他一直、一直看著她的睡臉,心裡竟然有種踏實甜美的感動——
一個勇敢又執著的小女人,他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和決心。她雖然做著低微的工作,卻當作是個偉大的事業用心來做;她雖然有著卑微的身世,卻時常顯著高傲的神情,不怕所有人的眼光和鄙視;她雖然聽到了他拒絕她的話,卻還是義無反顧地付出,不求回報。
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愛上了,就堅定不回頭。
看著天真、忠誠、可愛、美麗的阿淨,他知道無論他到哪裡,她一定都會跟隨著他。只是愛情的開端就是麻煩的開始,人的物慾、肉慾、佔有慾越強烈,就越難擁有一份純潔無私的愛。他也憧憬這樣的愛情,他也以為他幾乎擁有,只是愛情和慾望兩方做了一番爭戰和盤算,他和他的愛情最後都失敗了。
他現在學會了小心,卻好像又過分地小心。他學會了保護自己,卻傷害了他不願傷害的人。
他的頭腦過於清醒,連思考的時候,都能感受得到外面的風雨。
他知道,今夜他又要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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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天淨揉了又揉惺忪的睡眼,昨天她一定是太累了,才會睡得這麼沉,即使屋外風雨交加,她也能安心地一覺到天亮。
只是一種規律的聲音滴滴答答地迴盪在整個屋內,要比窗外的風雨聲還要惱人。
她拖著一身又鬆又垮的衣服,打開了半掩的門,觸目所見的景象不由得令她感到一陣心驚。
她跑到窗戶邊,看見老屋外的庭院一片狼藉,四處全是折斷的枝葉和木板磚瓦,昨夜還能辨識的芭蕉棕櫚全都不能倖免地被風雨剷平,只有籐蔓仍糾纏不清地散落垂掛在孤立的老樹上。她彎著腰打量著屋樑,屋瓦一片青一片黑地交雜錯縱著,梁簷上還泛著一抹苔綠,不勝摧殘的老屋外看來最完整的只有牆角邊雜亂的野草。
秦天淨低頭看著駐足的地板,濕淋淋的一片水漬,她不禁大呼:「啊——水淹上來了。」
「水不是淹上來,是從屋頂上漏下來的。」殷慕儒手拿著水桶,穿著一件白色長袖的襯衫和黑長褲,捲起了大半的衣袖和褲管走來。
「我想今天又有颱風假了,等水退些,我就可以送你回家了。」
她失望地不願回答。
他看著她的腳,關心地問:「你的腳好一點沒有?」
「好多了,睡了一晚起來,什麼都忘記了呢!」
「那就好。」
「這屋裡怎麼會這樣呢?」秦天淨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的颱風威力,更沒有住過這樣驚險的老屋。
「沒關係,趁這個時候,丟掉一些不必要的東西,這屋子是需要好好地整修了。」
秦天淨抬頭看見天花板染了一大片水漬,沿著牆壁的角落將整個書櫃打濕,殷慕儒移開了書櫃,搶救了不少書籍,卻還是弄濕了不少文件書信和擺飾。
她走近,驚奇地看著堆積如山的書籍,隨手拿起了一個擺在書櫃上的易拉罐,上面全都是奇怪的圖文,她好奇地搖了又搖,滿臉狐疑的表情。
「這是什麼?這罐都還沒有打開過,怎麼會這麼的輕?」她問。
殷慕儒回頭看,笑著說:「哦——那裡面裝著塞納河畔的空氣。」
「空氣?上面寫著嗎?奇怪——我的英文真的有這麼爛,半個字都看不懂。」她挑高了眉。
「上面寫的是法文。」
「你也懂法文——」秦天淨由衷地佩服他。
「嗯,塞納河在法國,就像埃及的尼羅河、中國的黃河長江一樣,都是屬於它們的文明之母,是象徵著一個國家的藝術圖騰。」
「你去過嗎?」
「去過,我還記得河的左岸有巴黎聖母院、羅丹美術館、艾菲爾鐵塔;右岸是香榭大道、羅浮宮、凱旋門,真是讓人流連忘返的地方。」
「這些生意人可真有眼光,他們就是看準了這個地方的藝術氣息濃厚,才會想出這種主意,對不對?如果我來賣這裡的空氣,肯定就不會有銷路。」秦天淨抿了抿嘴,心想,真是服了這些商人。
「不錯,這罐賣的是一種藝術風格、一種生活時尚、一種悠閒的氣味。我只要拿著這幾斤易拉罐,就彷彿可以帶回記憶,聞到那裡的空氣——就好像,秦生食品賣的是口腹之慾,這個易拉罐賣的是心靈的慾望。」他將易拉罐握在手中,拿得遠遠的仔細打量。
「你比喻得真好,心靈的慾望……殷大哥,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打開這個易拉罐,可不可以等我,讓我也聞聞看?」
「阿淨,何必等呢?我現在就可以打開,一起分享,只是你不要一口氣吸得太多。」他打趣著。
秦天淨一臉認真地說:「我不會的。」
「好。」
殷慕儒說完,隨即打開了易拉罐,「啵」的一聲,彷彿有種魔力的氣味,盈盈地在他們眼前溢出。
殷慕儒把易拉罐拿到秦天淨面前,看她鄭重地深深吸了一口氣,可愛天真的模樣,撩撥起他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思。之後,他也湊近了易拉罐的開口,狠狠地猛吸了一口氣。他暗暗地嘲笑自己,才不過清晨,就已經有些微的沉醉了。
「好了!這裡面的空氣都被我們吸完了,你覺得怎麼樣?」他趣味盎然地看著秦天淨的表情。
「有幾秒鐘,我覺得我好像和你一起站在塞納河邊了!」
「幾秒鐘,不錯:這樣就已經物超所值了。」說完,殷慕儒想要將用盡的塞納河空氣易拉罐丟棄。
「這個易拉罐可以給我嗎?」秦天淨從他的手中搶下來。
「當然可以。」
殷慕儒笑笑,隨即轉身忙著收拾。他沒有看見秦天淨寶貝似的擦拭著易拉罐,一心想將它永遠珍藏的模樣。
他埋首在一堆凌亂浸濕的雜物裡,隨手將手中一本厚厚的相簿丟進了垃圾袋裡。
「慢著!那是相簿耶!不要丟了。我可以把它們攤開來晾乾,或許還有一些沒有弄濕的——」秦天淨飛奔上前,將相簿從垃圾袋裡搶救出來,她攤了開來,猛然後腦像被人重重敲了一記。
相簿裡面幾乎全是一個清秀的長髮女子的照片,再仔細看,還有殷慕儒和那女子親密的合照。
照片上的女子氣質優雅、長髮飄逸,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斜倚著殷慕儒的肩膀,背景是美國許多的名勝山水。
「這……這是你的女朋友?」
「曾經是——」
「可是你為什麼要把它們丟掉呢?難道你對它們都沒有一點眷戀了——」
他聳了聳肩,瀟灑地說:「我回國以後,就結束了,還留著它們做什麼?」
一陣靜默,秦天淨很想再追問,卻不知道要從何開始。
「你可以告訴我她的名字嗎?」
「她叫——艾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