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阿蠻
「這是什麼歪理!」
耿毅為了這事氣得離京出走,足足一個月沒消沒息。
述律皇太后是把耿毅當孫子疼的,見事情已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便派人去把她從耿毅的住所拖了出來,算是許給契丹奚王的智障孫子阿古裡當妻。
婚期擇日舉行。
耿毅回來發現她人已不在時,才痛苦的責備自己不該幼稚地惡作劇,如今自作自受,連皇上也幫不了他的忙。
第九章
奚王的住所不在京城裡,而是長年搭在城外山間的連頂帳篷,一方面是習慣使然,另一方面多少是為了阿古裡活動量大,密度過稠的空間不適合他的原因。
耿毅在徵詢過奚王的同意後,造訪了阿古裡。
契丹國裡,能讓阿古裡認得出來,並記得住名字的人寥寥無幾,耿毅便是其中一位,他同時也是契丹國裡少數幾位肯善待阿古裡,並教他耍槍、認字、唱歌、拉拉奚琴等無關戰備之事的人。
「阿古裡!」耿毅在他的帳外喊了。
阿古裡高興地衝了出來,繞著他跳幾圈後,與他拍臉擁抱,然後拉他入帳。
進到帳裡,一名女子坐在裡端織著布,耿毅不敢去看她,阿古裡卻將他拉上前,一副要將織布女介紹給他的模樣。
耿毅沒辦法接受她即將嫁給別人的事實,掉頭就想走,但被阿古里拉了回來。
阿古裡比手畫腳一番,告訴耿毅,他自己出去,耿毅留在帳裡陪織布女。
耿毅待下了,但是坐立不安極了,他只得兩臂環在胸前,輕咳一聲,以引檀心的注意力。
耿毅試著從好的角度來看她嫁給阿古裡這事。「最起碼,你不會再是奴了。」
檀心點點頭。
耿毅澀然卻真心地說著。「阿古裡……其實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是的,與他相處了一個月,我知道他只是一個天真的孩子。」檀心溫溫的笑了。
耿毅注意到她有一些不同的地方了,「一個月不見,你變了些。」變得溫柔平靜,不再憤世嫉俗。
「和阿古裡過日子很快樂,不必勾心鬥角。」
耿毅聽了,整個人傷心,好像要被醋淹沒,而阿古裡的帳篷湊巧就是一個巨型大醋缸。
「那就好,」耿毅苦笑,「他辦到我做不到的事了。」
檀心停織了片刻,沒說些什麼,隨後又繼續動手忙碌起來。
耿毅靜默地閒坐著,聆聽從遠處傳來的奚琴樂音,直覺是奚大王在拉琴,便決定告辭去看他。
他臨走前,抑下心中的苦楚,對檀心說道:「人言可畏。你與阿古裡拜堂後,我大概不該常來這裡看你了。」
「要來與不來,都隨你的意思。」
耿毅出帳後,無憂的阿古裡也現身。
耿毅對他笑,裝了害怕的模樣,讓阿古裡在後面追,兩人奔到奚大王的連頂大帳篷後,才整了裝,依禮進去造訪奚王了。
因為阿古裡把耿毅當太陽崇拜,奚王也對耿毅特別敬重與關心。
儘管在國事上兩人的立場不同,但私底下,奚王仍三不五時在皇太后與部落聯盟族長們的面前,稱揚耿毅幾句。
奚王擱下了琴,迎耿毅入帳,要人準備酒與菜。
兩人談論國事、畜牧與農作生產的事,意見仍是相左,卻尊重雙方的立場。
談到末了,才提起李檀心與阿古裡。
奚王先開口,把情況點明。「阿古裡說要幫你保護那女孩。」
「那女孩將是他的妻子,跟我無瓜葛。」
「阿古裡只是個孩子,他雖然與檀心姑娘同住一帳,但我恐怕他永遠都弄不懂『妻子』是什麼意思。」
耿毅不解地望著奚王。
奚王坦白地說:「阿古裡和檀心姑娘沒有完婚,他只當她是姑姑或姨娘,所以你儘管放心,檀心姑娘在我們這裡很安全。你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讓皇太后對檀心姑娘消氣,然後再做打算。」
「可是我真是沒辦法了,檀心不願對皇太后低頭……」
「她為什麼不願對她低頭,你有想過原因嗎?」奚王問了。
耿毅點頭,「因為東丹王的關係,她曾說過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離棄兒子的母親更狠心了。」
「如果是這樣,你就轉告她,奚夫人是我女兒,阿古裡是她與東丹王的骨肉,這孩子出生時就癡呆不靈活,照俗例是不能活命的,我們當時都覺得讓這孩子一死了之的好。族裡有人強烈反對,那就是皇太后,她說這孩子若短命的話,毋須我們動手,老天爺想到時,自然會帶他走。」
「奚夫人是大王的女兒?」耿毅露出了訝然的神色。
「是的,最小的一個,最叛逆也最得我疼。她本該嫁給另一個貴族當正妃的,卻不顧一切禮教,跟了有家有室的東丹王,成了他的妾,生了阿古裡卻沒有養他的勇氣,就把他丟給我們,回頭跟東丹王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奚大王對已故東丹王出亡的事有什麼看法?」
「只能說大業未定,先王走得太早、太突然,我國當時普眾的觀念是排斥漢化的,但東丹王一味地主張朝漢化的方向行去,忽略了國人對契丹傳統的深厚感情。」
「您當時支持誰呢?」
「我與現存的多數長老一般,是站在當今皇上這邊的,雖然我們都知道自己違背了先王的遺命,但沒辦法,觀念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的。」
「怎麼說?」
「我們契丹人對領袖的看法與你們漢人的嫡長繼任制不同,百年來,只要是流著賢能之者血脈的子嗣,就有繼承的法統,誰能證明有真本事,是強者的話,貴族們就會推舉擁戴他,相對地,他也不能辜負擁戴他的人,必須把他們的意見納入治國時的藍本。」
「這點我同意。」
「現任皇帝有他美中不足的地方,但是他雄心勃勃,強在洞悉國俗與廣納各方意見,肯拚也肯大幹一場,我們契丹人長期在大唐威勢下做了劣等人民,只想強大起來與漢人互爭長短。
「先帝阿保機駕崩時,我們全以為這種遠景要成為泡影,但是……是皇太后與現任皇帝給了我們振作的希望。有時,顧此就會失彼,人生難兩全,需要不選擇,即使明知有瑕疵,還是得挑最適切的選。」
耿毅點頭說:「我瞭解,人生不是處處公平的。」
耿毅與奚王暢意無阻地聊完後,帳內也陷入了一片沉默。
帳外碎步離去的足聲讓他與奚王皆豎起了耳朵。
有人偷聽!
奚王與耿毅互望一眼,還問他,「將軍認為會是誰呢?」
耿毅答了。「腳步太輕,不像是阿古裡的。」
奚王欣慰地對耿毅笑說:「也好。既然檀心姑娘都偷聽到了,也省得你再多費唇舌替我轉話。」
他將一把古琴遞給耿毅,建議道:「你難得來一次,咱們就互相較量琴藝。再過半個月要為皇上與皇太后舉行再生儀式,照慣例,皇帝宴飲群臣時,國樂演奏是少不了的,該找誰來祝獻呢?」
耿毅聽奚王這麼說,也開始幫他想主意了,兩人將琴拉來拉去,念頭也逐漸地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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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之儀,歲一周星,使天子一行是禮,以起其孝心。《遼史·禮志》
契丹人於禁門北方為皇太后與先帝神位各設一室,然後又替耶律德光設立了一間再生室。
室內倒植了一截山岐木,等到再生儀當日,眾人找來一名童子與接生婆進入再生室內,耶律德光赤足裸身地領著童子行過岐木,然後作出像初生嬰孩般,側臥蜷縮的姿勢,以表示感念慈母生育之恩。
這儀式比其他契丹禮來得簡約,可是象徵的意味卻深遠隆重。
檀心因為成了奚王的家眷,也到儀場參閱,再生室內進行的禮儀她沒親眼看到,但以前曾聽過東丹王聊起過細節,所以要想像實景並不難,只是,她想著想著,不禁想起自己的母親,一個沒有容顏的樵父之女。
從來沒有人跟檀心聊起生下她的那一個婦人,所提的皆是她有一個尊貴的父親,豐功偉業的祖先們是如何地偉大,至於母親那一方,連一個閨名都沒能留下,以至於她常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感覺!
如今,參與了這一項儀式,竟然填補了她半生的缺憾。
很突然的,她想去找述律皇太后,問問她產下這個兒子的那一刻感覺……是否跟前一個有異?
「檀心夫人。」
她回身看了一下喚她的人。
是耿毅,距她起碼有五步之遙。
之所以如此,是避嫌,也是怕真情流露,因為旁人眾多,眼睛與耳朵都朝他們向過來。
她瞭解他的用意,也就不上前為他製造麻煩。
她與他互敬行禮,「耿將軍,有什麼事?」
「有一個忙想請夫人相助。」耿毅開口說話,中氣十足,刻意滿足大家的好奇。
「還請將軍直說,容我斟酌。」
「表演獨奏的樂師病了,稍後皇上宴請賓客時,可否請夫人代為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