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阿蠻
耶律德光澀然地道:「朕懷疑他會肯。」
結果,耿毅不僅肯,還尊照契丹歃血誓盟古禮與大契丹皇帝約為父子。而耿毅的所做所為,都是為了檀心的福祉。
可檀心完全不領情,「你這是認賊作父!」
「那我當初認贊華先生做義父時,你又如何解釋呢?他們同是契丹人,流著相同父母的血,如今,做弟弟的人是賊,做哥哥就不算是嗎?」
「那不一樣,義父當時已入了漢族……」
「檀心,你的標準不一致。」
「他偷了義父的帝位。」
「我問過許多人了,是契丹貴族選擇了他。」
「那還不是因為述律那個老太婆促成的!耶律德光則是背著義父遊說、串通其他人……」
「或許,耶律德光的政治手段略勝義父一籌。」
「才不是,他只是運氣好,像他這樣兇惡的人搶哥哥帝位多可怕……」
「檀心,我問你,你英明的祖先裡難道就沒有這樣的人物嗎?」
「你有話儘管直說,別拐彎抹角的。」
「大唐二世祖李世民以次子之身,在玄武門稱帝后,曾跟他共患難的親兄弟裡還剩下多少人呢?」
檀心白了臉,抖著唇,「我忘記了。」
「那我可以提醒你,他們差不多都被他整死了。」
「是又如何?」
「我只是想提醒你,耶律德光再野蠻,也沒狠到對自己的親兄弟動起殺機。」
「那全是因為義父後來逃了。義父若沒逃,他一定會下毒手。」
「也許吧!但是我抱著不同的想法。你我都在大寺住過一陣子,我起先以為大寺戒備深嚴,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破綻太多,如果耶律德光真想要義父的命的話,阻力並不大。」
檀心看見耿毅淨是替耶律德光說好話,心中就是不舒坦。「你既然已對胡賊效忠,那就不能怪我和張大人同你畫清界線。」
耿毅苦口婆心仍是不得她的諒解,他只能神色黯淡地點頭。「我瞭解,不會怨你們。送你們走的事,我一有消息,會盡早知會你。」
一個月後,耿毅在一位年輕貴族朋友的幫忙下,弄到兩匹馬,趁月黑風高的時候,帶著張勵與檀心逃亡。
逃到安全的地方後,耿毅下了馬,以臣子的語態對檀心說:「別後請多珍重。」
隱藏真心多日的檀心突然失控地緊握他的手不放,殷切地哀求道:「耿毅,別丟下我一人,只要你跟我們一起走,就代表你還是反對耶律德光的。」
「我應允過朋友要返營的,若一走了之,會牽連到他。」
「那讓我跟你回去,只要能在你身邊過日子,我不在乎受欺凌……」
「但我在乎,見不得你受人欺負。」他要她走的心意比石頭都還堅固。
他走近張勵大人的坐騎,對張大人說:「就麻煩張大人送檀心回洛陽了。」
張勵點頭允諾,「小兄弟,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耿毅強迫自己抬手與他們揮別後,毅然地掉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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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契丹國上京,耿毅自動受縛,被人押送到耶律德光與述律皇太后的面前。
耶律德光一臉陰霾地打量手腳被綁住的他,半晌後,要人先將他解套,才沒好氣的問他,「這次懶得派人去追你,你倒自己跑回來了。」
「我已跟皇上互換過盟約了,沒有逃亡的打算,只是同情張大人,決定幫他。」
「你明知我想重用張大人,卻幫著他逃亡,擺明就是跟朕作對。」
「張大人言語不通,無論食、衣、住、行,都過不慣契丹族式的生活,皇上硬是強留他下來,久而久之,一定會悶出心病來。」
「你把理由說得頭頭是道,但依朕看,真正主因是出在那個女孩身上。」耶律德光冷峻地指正他,「你費盡心思將她弄到手,卻又不顧一切地將她送走,任一個有腦子的人都猜得出事有蹊蹺。」
耿毅跪在地上,不吭一句。
耶律德光親自揭了他的底。「探子跟朕報了消息,說你曾在洛陽待過,認一個契丹人做義父過。」
「沒錯。」耿毅目不轉睛地看著耶律德光。
「這就是你對朕的國俗與語言知之甚熟的原因嗎?」
「是的。」
「你幫忙逃亡的女孩是否就是那個契丹人的義女?」
「是的。」耿毅也才瞭解,耶律德光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個一清二楚了。
「你先前拜的那個義父……他好嗎?」
「我在洛陽時,他閒居散職,平日寄情山水,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與我們聊起年少時,父母與弟弟們之間的趣事。」
緘默多時的述律皇太后突然插進一句話來,「是嗎?你身後有一把琴,拉幾段給皇上與哀家聽一聽。」
耿毅依言照辦,慎重地撫過奚琴,默想一陣子後,擺開架式拉起琴來。
悠揚淒美的琴音頓時充塞整個皇帳,如泣如訴的曲調是耶律倍的愛妃奚夫人傳授給耿毅的,說的是悲天憫人的音樂,連牲畜都能感動,即使連難產後拒絕喂哺小豐的母羊聽到,都會因此得到慰藉而頓生母性。
耿毅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揀這一首曲子拉,也許是因為奚夫人曾提過,這是她與耶律倍最常聽的曲子的關係吧!
突然,他心血來潮地吟著耶律倍感慨自己命運而寫下的詩。
小山壓大山,大山全無力
羞見故鄉人,從此投外國
耿毅是有心的拉弦人,一邊拉,還不忘去觀察聽眾的表情。
耶律德光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英偉的臉龐被沉思所掩映住。
述律皇太后卻在要求耿毅重複拉上第四次時,情不自禁地落下了傷心淚,最後不得不蕭索地起身,喃喃地念著長子的乳名,步履蹣跚地朝帳外行去。
「皇上還要我繼續下去嗎?」耿毅停止了樂音。
「你自動停了,還須問朕嗎?你先回你的帳裡,等候發落吧!」
耿毅等了半個月,沒等到發落的消息,卻聽聞張勵大人跑回契丹國來了。
「小兄弟啊!河東與關中又有變動了,石敬瑭的勢力愈來愈大,我恐怕改朝換代的事又要上演了,老天爺,我還不過六旬呢!皇帝就碰上了八、九個,他們命短不打緊,無能就會害了百姓,我看接下來的石敬瑭也難顧我們北方的死活!」
「張大人覺得該怎麼做才好呢?」
「依我的愚見,燕雲歸契丹已是時勢使然,反正你我也無路可逃,與其替石敬瑭跑腿,倒不如為這個看起來想有一番作為的契丹可汗辦事,改變他對咱們漢人攻堅的戰略,替漢族百姓爭取更多的保障才是長遠之道。」
耿毅聽了,但笑不答。
張勵這才明白,原來這小子比他這個老政通更早看破局勢。
果不其然。
石敬瑭為了自保,比小舅子後唐皇帝李從珂早一步奉承北方的耶律德光,並提供李從珂無法與之匹敵的優越酬庸,不僅願意對小他十來歲的耶律德光稱臣並稱父,甚至答應事成後,要奉上燕雲十六州給大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做謝酬。
儘管契丹人日後接掌移交時一定會遇到人心的反抗,但那是將來的事,而且操心的人將會是耶律德光,不會是石敬瑭的問題,目前,石敬瑭只擔心命與權勢保不保得住。
耶律德光信守約定興師打到太原,之後,就任石敬瑭獨自領兵攻破洛陽,登上帝位,改後唐為晉。
耿毅受耶律德光的重托,到洛陽勘察石敬瑭的一舉一動,轉達大契丹皇帝對傳世珍寶「傳國璽」的關切以外,還要迎回東丹王耶律倍。
只不過,當他找到耶律倍時,已發現他斷氣多時了。
大家都說行兇的人是後唐皇帝李從珂,究竟是不是如此,已早不到人對證,因為李從珂也因戰敗自殺死了,傳國璽因而下落不明。
耿毅在洛陽交涉耶律倍的後事,確定他的遺體受到完整的保護,才轉回契丹國去安葬。
至於耿毅心愛的人兒究竟何去何從,他一點頭緒都沒有。
就在耿毅要回契丹之前,他去大寺後山拜母親,下山時,撞上一群士兵正要對一名乞女行暴。
他二話不說,張弓射出三隻箭,待要拔出第四隻箭羽時,還活著的士兵已作鳥獸散。
遠遠地他看見那名乞女撐起了身子,回眸與他相望了一眼,隱約中,風吹樹影搖的魅惑,他一時目眩,以為自己見到他心愛的檀心了!
他一刻不等地死命往前狂奔,只可惜對方早巳拔腿跑開,混入人跡之中。
酷似檀心的那一截身影,卻已欲識難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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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耿毅跟耶律德光告假,於暮春時節來訪洛陽,祭拜遠在萬里的親娘。
「大將軍,馬已在山下備妥,該上路了。」一名士兵催促著。
耿毅對著母親的塚再次拜過後,無言地跟在士兵身後,踏著蔓草叢生的小徑,往山下行去。行到中途時,與一名身披破麻、頭系粗巾的洛陽婦人交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