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阿蠻
耶律德光猶不信任地審視她一眼,才轉身對耿毅道:「一等娘娘照應完張大人的甥女後,你就護送她到我的帳裡,遲了讓我親自找上門可不好。」說完,便領著張勵與李胡離去。
他一走,悅雲的肩頭隨即垮下,見耿毅與檀心早已相擁在一起,訴說衷情後,便悄悄地坐到另一頭去
耿毅捧著檀心紅腫的頰,氣呼呼地罵了,「那頭禽獸,總有一天我非得宰了他不可……」
檀心以唇封他的話,兩人隨即相依相擁,纏綿相思之切自然傳露,此時已是無聲勝有聲。
耿毅鬆開了她,理智地說:「李胡這人記恨,你不能留在這裡,愈早將你送走愈好。」
「不!」檀心哭喊了出來,「我要跟你在一起!這些年來,我一直盼你、等你,幽州之圍傳到洛陽時,我哭了,本以為你赴了黃泉,可是後來又有人傳,說事發時你不在城裡,去了薊州,我與義父才升起一線生機時,結果薊州也被圍了,你又下落不明,傳聞就這樣反覆地變著,可我們從沒料你竟然落入耶律德光的手裡。」
「我試著逃過,可是……總被抓了回來。你呢?人不是在洛陽嗎?怎麼會在北方呢?」
檀心落下了一絲傷心淚,「李嗣源死後,他的兒子李從厚當了皇帝,但他勢力不夠雄厚,結果被他的養兄李從珂取代。李從珂要我入宮,義父不應允,他因此不信任義父,硬是強將一個宮女送給義父,義父知道李從珂沒安好心的,但沒有名目可以推托,只好收下。結果宮女入寺沒多久,就製造謠言構陷義父,說他飲人血食人膽。義父說他的處境艱難,建議我離開大寺到北方找你的下落,以免落入李從珂的手裡。」
「但怎麼會跑到磁州去呢?」
「還不是跟著謠言走。」檀心想到傷心處時,噘起了唇,「有一回走到荒郊野地,遇到一個塚,塚的主人也叫耿毅,我見了撲到碑上哭個不停,直到一個婦女端著一籃祭品,問我:『敢問姑娘是何人?為何在爹爹墳上哭?』我聽了,忙去察看墓誌銘,才瞭解塚主已死了二十年了,不可能會是你。」
耿毅逗著她,「你看看,不是我說你,這些年不見,你隨地亂拜人家阿爹、阿娘的老毛病怎麼還是沒戒掉。」
「沒有亂拜,你娘對我有養育之恩……」她含淚欲辯的嬌模樣甚是憐人。
耿毅溫柔地看著她,「我瞭解,柳姨娘同我解釋過了……」
「姨娘要我忘了你,入宮享榮華富貴。」
「她愛你甚極。」
「可是宮裡沒有那些,有的只是明爭暗鬥與死亡……」
耿毅見她遲疑不語,挑眉催著,「怎麼了?為何不說了?」
「柳姨與你耿叔……在宮廷政變時……相繼走了……」
耿毅聽到這一個噩耗,沒有哭號,喉頭僅是梗了一下。「也許這些年我看多了死亡,已不再容易為人命落淚了。」他爹在幽州城外雪地上自刎的那一幕,已抽淨了他畢生的淚。
他為她抹去粉頰上的淚。「檀心,我得將你送出這裡。」
「我們一起走。」
耿毅搖了頭,「我不能走。」
「為什麼?」
耿毅將嗓音壓低,「長輩替我和悅雲表姊在口頭上互約媒合,我答應父親過,除非見她找到一個好歸宿,否則不棄不離。」
檀心忍不住瞄了坐在帳篷另一端闔眼休憩的女人,問道:「她都當上娘娘了,這歸宿還不好嗎?」
「你以為呢?」耿毅反問她。
檀心可沒答案了,好不容易與他重逢,沒想還是有阻力,這……太教人心碎了。「那……帶她一起走好了……」
「三個不可能。第一,孤身逃亡談何容易、況且三個人。第二,悅雲表姊有孕在身,不適合東躲西藏。第三,耶律德光對她還在興頭上,將不計一切追她到天涯海角的。」
「她不走,你就不走;你若不走,那我自己走了還有什麼意思!」檀心這些年真的就是依靠「他還活著」的這個信念過日子的。
「你如果留下來,李胡一定會纏你。我只是一個奴隸,沒力量保護你,但也不可能眼睜睜地垂著兩袖,看你入虎口,在必要時,我會動手殺他,屆時不是他亡,就是我敗,而你的下場仍是會掉到另一個虎口裡。」
檀心默默地聽著他的話,良久後才說:「說了這麼多,你還是把我當公主看。」
「不,該說是我極愛的一個人兒才是。」
檀心聽了是暖到心坎裡,她覺得自己太好騙,兩年來的苦苦相思與尋尋覓覓,全給他這一句不花錢的甜言蜜語給抵銷去。
半晌後,她才問:「你有什麼打算?」
「必要時,我會對耶律德光稱臣。」
「你絕不可以,他是胡賊,又是害義父離家棄國的罪魁禍首,你絕不能對他稱臣……你想娶我李檀心,就別當叛國賊!」
「如果能救你,要我下地獄都行。」
「那我……」檀心正惱他不與她共存亡,說話也急了,「我會恨你,再也不會理你。」
「這是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耍公主脾氣,淨說一些氣話。」耿毅口氣加重了許多,「看來,有大唐公主意識的人是你,不是我。」
檀心的淚突然湧出,怨起他來了。「說什麼聲聲愛我,一到緊要關頭,都是別人最要緊。你早與我許下白頭偕老的誓言,話是你先起頭的,但先改變主意的人也是你……」
「我只有一句話,情勢不允許,時事變遷得比我們的腳步還快。想活命,就得應變。好了,我必須護送悅雲到耶律德光那裡,你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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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張大人的甥女?」耶律德光對耿毅的請求詫異極了。
「是的。」
「你最好死心,朕手下有多少貴族爭著要她,怎麼可能給你?你只是一個奴隸,沒有戰績,賞你這樣的功後,朕往後上朝面對群臣,調兵遺將時,自己都會難為情。」
「可是我可以建功。」耿毅死皮賴臉地求著。
耶律德光不習慣耿毅在一夕之間的變化,反而對他揮了手,「小子,你被太陽曬昏頭了,先回去歇一覺,你清醒後,絕對會後悔跟朕提起這一樁事。」說完就趕耿毅出了皇帳。
為了這事,耶律德光找悅雲試探,「那個女孩到底是何方神聖?值得耿毅這樣對我彎腰駝背?」
「一來他看你順眼了,二來,他成年了,看上了一個女孩,所以也看開了;當個奴隸沒家沒業的,怎好生兒育女?更何況那天李胡到帳裡的情況皇上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是清楚,朕同時也清楚你有話沒對朕說。」
「我已盡量對皇上坦白,皇上若是再不信我,那麼留我在身邊有何意思?」
耶律德光聽她這麼一駁,脾氣也上來了,「前科纍纍的人是娘娘,怪不得朕多心。」
「可我瞭解的真的不比皇上知道的多。」悅雲是實話實說。
「如果朕要你去探他口風呢?」話一出口,耶律德光也被自己嚇一跳,近日他似乎愈來愈計較她對自己的忠誠度了。
悅雲也感受到他近日在這方面施壓,也許是懷了他的孩子的關係,她並沒有心生反彈。
她緩聲地告訴他,「耿毅有好一陣子不讓我操心他的事,防的就是這個。」
「而他沒料錯。」耶律德光似乎信了她的話,他上前挲揉愛妃的肩頭與微隆的身子,莫可奈何地問了一句,「什麼時候你才肯做一片甘心取悅朕的雲?」
悅雲輕回他一句,「若真給皇上盼到那一日,你還會存有征服的心嗎?」
第七章
最後,耶律德光的煩惱還是靠母親替他找到出路。
述律皇太后一臉想當然耳的模樣。「耿毅跟你要張大人的甥女是嗎?這是再好不過的消息啊!你該大力成全的,怎麼反而一臉煩悶的模樣?」
「太容易的事,跟從天而降的好運一樣,都會讓兒心生懷疑。」
述律太后看著眼前從不把成功當偶然的德光,仍不後悔當年斷臂,獨排眾議促成他的登基。
身為次子,他必須對國人加倍證明自己的實力,而他智勇雙全、魄力十足,卻缺乏一種理所當然的自信,但也因為如此,在必要時,他又是那麼懂得虛心求教於長者與賢人,對她這個母親更是事必躬親。這一點,她在身為老大的倍兒身上睨下到。
「那孩子入我國兩年,才心起對你效力的念頭;而你,跟他苦耗了兩年,所等的不也就是這樣的一個機會嗎?」
「可是李胡不是跟您要那女孩了?」
「耿毅肯入我朝是大事,我怎能讓李胡去誤了你的正事。依我看,耿毅這孩子有智謀,個性堅忍能獨當一面,深得咱們的賞識,不如你開個金口,說要認他做義子,並授他『通事』一職,論功行賞才有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