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把夢想留給心

第21頁 文 / 阿蠻

    對方打破僵局,以不算生澀的中文開口道:「真的很抱歉,我臨時路過這裡,沒能來得及跟你約時間就跑來找你,希望沒打擾到你。」

    唐震天含糊地冒出幾聲「沒關係」,然後揚手扯開兩張鐵椅,攤手說:「請坐……」

    隨後又補上一句,「嗯……你要下要先脫下大衣,我找個衣架幫你掛上。」

    對方依言照辦地將大衣遞給唐震天,半分鐘後,他從寢室回來,邢欲棠也在椅上坐定。

    兩人互換一個謹慎的眼神,靦腆地笑了一下。

    唐震天兩手撐在桌面上,十指在木桌上彈點數回後,坐了下來,沒話找話地解釋:「我……碰巧去買面。」

    「原來如此。你的女同學也說你應該在,可能臨時出去購物。我本打算改日再來找你,結果她說外面下著大雪,建議我上來等你,我想,那是因為我擅自報出跟你有親屬關係後。」

    唐震天稍微點了一下頭,沒有糾正對方的意思。

    邢欲棠因而釋懷,另起了一個話頭,「你同學似乎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孩子。」他的表情透露出一種瞭解那個「女同學」如此善解人意的原因。

    唐震天酷著冷面,乾脆地說明道:「她那個人豪爽,即使你拿著棍子說是來跟我討債的,她一樣會請你上來等候。」

    聽到這番冷淡的形容,邢欲棠瞭解這該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狀況,他若想讓兒子認他做爹,嘴上就得謹慎了。他想了一會兒,才開口說:「對不起,事隔二十多年才來找你,實在是事與願違的事,希望你能原諒我。」

    他噎住了幾乎嗆聲而出的酸澀。

    唐震天垂眼不語良久,然後丟出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我要泡麵,你要不要來一碗?」

    原本鼻酸淚盈眶的邢欲棠聞言後,如一尊石像般地愣在原位上,不知如何反應。

    他本能地逸出一聲:「Pardon?」兩眼還帶了萬分不解的困惑。

    「面!ㄇㄧㄢˋ。M,I,E,N,G,Mieng!」唐震天手端著鍋瓢,注音符號,羅馬拼音都用上了,對方仍是沒反應,他心裡就嘀嘀咕咕了。

    眼前的傢伙還算得上是個中國人嗎?連「泡麵」這個海峽兩岸都奉為方便國糧的東西都聽不識,他如何能認他這個「外黃內白」的洋蔥爹?

    話說回來,好歹唐震天體內的基因有一半是眼前的男人貢獻的,看在長輩為尊的份上,他耐心地補上一句:「乾麵,」見對方還是一臉措手不及的模樣,便又改成「泡麵,生力面,油炸面,方便面……」最後他幾乎是老羞成怒地嘟著嘴,以英文修正道:

    「Noodles!Instantnoodles!Gotit!」

    對方這回也從座位上站起來,沒拍桌子嗆聲,只發出悶雷般的話,「你講第一次時,我就聽明白了!」

    「那你為何不作反應?」唐震天覺得好冤枉,就為了一個「面」字抓狂,丟了平素的冷靜。

    做爹的人才真覺得委屈至極點,「我愧疚萬分地跟你道歉,淚差點就要掉出來,你卻問我要不要來一碗泡麵?我覺得失望,也感到非常無奈。」

    唐震天天生拗性,讓他始終說不出中聽的話來,他很粗率地為自己的行為辯解,「父子相認這種事,對你、我來說應該都是第一次碰上,下兩碗泡麵給彼此壓驚壯膽總不為過吧?」

    邢欲棠的灰臉這才稍微地恢復了血色,他降身坐回椅子上,平心靜氣地說:「原來如此,那麼請你幫我泡一碗麵吧!」

    唐震天馬上轉身燒鍋熱水,拆面下料,煎蛋撒菜,最後端起蒸氣騰騰的鍋,將內中好料往兩隻海碗裡鏟。

    十分鐘後,兩碗月見波菜麻辣牛肉湯泡麵便上了桌,還額外奉上一小杯陳年高梁。

    兩人忘卻窗外天寒地凍的雪,一口接一口地吃著面,呼嚕呼嚕地喝著飄滿辣油的湯,嘖嘖抿唇啜飲晶亮透明的酒,唇際麻得過癮、舌間燙得似火燒,心頭也暖呼呼了起來。

    如此「霧裡認親」說怪是怪,說不怪也是合理的。

    唐震天這個名字已被用了二十幾個年頭,突然在一夕之間要被邢谷風取代,總得給他這個使用人一個緩衝期,哪怕是短得只夠泡散一塊硬面也是好的。

    吃完麵,心結是鬆了一點,但好像還是不夠。所以當唐震天問邢欲棠,「你喝烏龍茶嗎?」

    邢欲棠善解人意地頻點頭。「喝,當然喝。」

    於是陶杯、陶壺隨即就這樣大搖大擺地上了桌。燒開的水,往粗製的茶壺裡斟,待水滿溢出後,茶蓋被拙回壺口,隨即又是一陣冒霧的澆淋與涮杯。

    約莫五分鐘,邢欲棠接過茶送往唇邊呷了兩口,感覺到熱茶與辣味在自己的口腔內互相撞擊一陣子後,再次道出來意,「你願意考慮認祖歸宗嗎?」

    唐震天應道:「當然。不過我發現從吃麵時的淺談裡,你對我的過往略知一二,我對你這位宣稱是我爸爸的人卻沒半點概念。」

    邢欲棠道:「你有疑問儘管問,我若答得上來絕不隱瞞。」

    他於是問道:「我出生的時候,你幾歲?」

    「二十二歲,比妳母親小上兩歲。」

    「結過幾次婚?」

    「兩次。第一次是與你母親,第二次是家族安排的。」

    「你與母親什麼時候離的婚?」

    「我們從沒辦過離婚。」

    唐震天愣了一下,眼珠子一瞬也不瞬,思索了幾秒後說:「怎麼你們兩個都犯下重婚的勾當。」

    邢欲棠歉疚地點了點頭,苦著笑為彼此的行為辯解。「那年夏天跑美國警察時,我們本是打算與世界抗爭到底的,可惜後來事與願違,你母親懷了你,後期產程不順,我不忍見你母親受苦,便把你母親送去醫院待產。

    「我告訴她我會趕回美國西岸老家爭取長輩的協助,定會將你們母子接去團聚。她堅信不疑,讓我主事。誰知下了這樣一步子兒,棋局是幡然改觀。

    「我不但沒有取得家中長輩的諒解,反而被禁足扣押起來。我祖父開出條件,只要我肯放棄回去找你們的念頭,並乖乖地照計劃迎娶美國東岸日裔房地產大亨的女兒,他會保證你們母子的安全。」

    「若你不予理會呢?」

    邢欲棠淺笑,「他說隨時隨地可以製造幾樁意外事故出來。」

    唐震天面無表情地問:「顯然你認為你祖父是說到辦到的人。」

    邢欲棠目不轉睛地看著兒子,「邢家在加洲拿下五分之三的黑道勢力已有四十多年了,憑恃的是心狠手辣、謀財害命之操縱能事,可不是放話嚇唬人。」

    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例子,唐震天是見識過一些。「你因此答應了你祖父的條件。」

    「沒錯。他要我親自派人傳風聲給警方,透露你母親待產的醫院,好讓你親生外公找到你母親和襁褓中的你。

    「兩個月後,我便被同宗兄弟藏在西裝袋裡的槍下逼進了禮堂,完成了婚儀,兄弟奉命將我和新婚妻子的照片寄給你母親,表明男婚女嫁從此各不相干。

    「從此以後,我在你母親的眼裡,便從流氓小子降格至沒天良的負心漢,即使在我祖父與父親過世,我與美籍日裔妻子依個性不合離婚後,我曾數十次試著與你母親溝通,並詢問你的下落,但她就是不願和解,一徑地敷衍我,你被外公送去日本,下落不明。」

    唐震天不作聲,因為邵予蘅所承受的委屈不見得比邢欲棠少,只是,有一件事他不明白,「二十多年來,她拒絕與你和解,為什麼今日願意告訴你我人在美國,甚至要從中撮合我們相認?」

    邢欲棠也不隱瞞。「也許她覺得時機成熟了。我離婚後便脫離邢家,無條件放棄所有繼承權,這樣避開家族擺佈也整整二十年了……」

    見邢欲棠似乎有話未吐,唐震天輕問了一句。「還有呢?」

    「我想跟你母親破鏡重圓,但她不肯,於是我提醒她,我與她之間還存有一紙婚約關係。」

    「事隔多年,你們又沒有同處一處履行婚姻義務,她其實可以不理你的。」做兒子的人雖主修「經濟」,但對美國民法還是粗略地有所瞭解。

    邢欲棠這時挑起眉,莫可奈何地攤開雙臂解釋道:「這也是為什麼這二十年間,我每隔一年都會飛來台灣找她的原因之一。」

    唐震天這下可瞪大眼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親會過從甚密到這種地步。「你言下之意是,她若要上美國法院告你『惡意遺棄』,那個因素其實並不存在,你們之間在婚姻有效期間內還是存在著實質關係。」

    「沒錯。」

    唐震天半努著唇角說:「既然她沒有拒絕你,那表示你們之間還是有補救的餘地。」

    邢欲棠遲疑一下,才清著喉說:「也不盡然。我將事情分析給她聽,表示我不願終止關係;而你母親頂著兩所私立國、高中董事長的頭銜,不願將整件事鬧得眾人皆知,才肯與我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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