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時木薰
「花姑娘,你又要去忘憂谷了嗎?」
她微微領首。這兩年,她每隔一陣就到忘憂谷去,盼著有一天說不定能在那裡遇到墨林。兩年前,沒有人親眼看見發生了什麼事,墨大哥落入山谷也只是她當時悲極攻心時的揣測,說不定墨大哥現在正在哪裡逍遙,等哪天他倦了,就會循著別時路歸來。
小翠看見花姑娘眼裡已有淚光泛動,知道她又在想墨大夫。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柔順地答應了。
小翠,這裡沒事了,你去忙你的吧!」心中紛紛亂亂,她差退了小翠,想一個人靜一靜。卻沒料到,獨處時才更是管不住綿密的思緒。
往事一幕一幕在腦海中上演。從她離家到遇見墨林的種種,直至現在墨林生死未卜……她恍然驚覺,關於墨林的記憶其實已佔了她生命中的全部。
她由胸前一隻精緻的錦袋中取出一張摺疊整齊泛黃的紙,小心地將它打開了。紙張上疏疏落落幾個男子的筆跡:
蟬衣四十九個洗淨去頭足翅膀
茯神二錢
共輾細末每服伍分
鉤籐一錢
一碗水煎至三分調藥送服
那是一張仁心堂的藥籤,藥方子左下角行雲流水地署名墨林。
「嗯,是治小兒夜啼的處方……」她牽動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
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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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拜見過爹娘兄長,小蝶再度踏上尋找大師兄的路程時已經在北京耽擱四天了。三年不見;爹娘自是想他想得緊,不要他那麼快又遠行。可是一方面想找大師兄,一方面也一直嚮往闖藹江湖的俠義奔放,他還是辭別了父母上路。
二哥齊羨揚送他出了西便門,知道這個ど弟頑皮好動、血氣方剛,現在又是一臉興奮,怕他一路上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情,忍不住再三叮嚀;「三弟;江湖多險不比兒戲,凡事動心忍性,不要徒惹紛爭,知道嗎?」
「知道,知道。」小蝶拍拍齊獲揚的肩頭,一副老氣橫秋的口氣:「二哥,我在山上每天修行,祖師爺說過:『氣靜神恬合自然,無極自然生太極。』動心忍性我最拿手了。」念到祖師爺的「道要秘訣歌」時,還煞有其事地搖頭晃腦一番。
齊羨揚聽到小蝶這番敷衍,真是好氣又好笑,揚起手上的摺扇往他頭上就是一敲。兄弟兩人的容貌神似,不過小蝶因長年習武身形較為偉岸,眉眼間也多了一分武者的豪氣瀟灑,而齊羨揚則是不折不扣一位玉面書生。此時兩位俊逸青年在馬背上喀喀鬧鬧,並不知道自己吸引了多少目光。
送君千里,終需一別。
小蝶告別了自小與自己最親近的二哥,回首見西便門在身後愈來愈小,原本雀躍的心竟漸漸越發不合,連二哥那囉囉嗦嗦的說話方式都教他懷念起來。可是想及江湖上還有那麼多新鮮事等著他去體驗;弛心中又是一喜,不禁夾緊了馬腹,往西疾走。
過了史家營,已經到了郊外,兩旁的風景漸漸由城市變為農舍稻田,再行走了一陣,眼前出現一片翠綠綠的樹林。
小蝶雖然在京城長大,可是除了小時候跟母親下過扛南一趟,還有跟著師傅上武當那次外,其實從沒出過北京城。眼下雖然知道往山西的路途是另一個方向,但是見這樹林蒼蒼鬱郁,藍天之下甚是好看,忍不住掉轉馬頭往林子裡去。
原以為樹林裡馬匹不易行走,卻不料林間早巳被前人走出一條恰可容一個馬身的小徑。沿著小徑跨蹈而行,只覺得林間陣陣微風撲面,暑氣全消。突然眼前豁然開朗,竟已來到一處山谷。
山坡上野花簇簇,芳草依依,雖非仙境但望之已足以使人忘憂。
他將馬兒繫在樹幹上,悠然漫步在這片廣闊的草原上。正沉醉在一股閒適的氛圃中,忽然在谷邊看見一抹淡紫色的身影。定睛看,不正是花不語?
剛剛才離了北京城,眼前的人也算是故人,小蝶不禁心中一暖,剛剛的離愁又油然而生。正想叫喚她時,一陣風颯颯吹起。
風揚起了她的髮絲和衣袂,她閉上星眸微仰螓首,像是隨時會乘風而去。他凝視著她此刻慼然的側臉,只覺得彷彿看見天上的謫仙子,剛張開口卻忽地語塞了。
她轉頭看見他。
他只覺得……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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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小蝶出現在這裡,花不語臉上露出微詫的表情,彷彿還有點怒意,脫口便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蝶聽她這口氣像是拐著彎在罵他「為什麼跟著我來這兒?」再加上剛剛竟對她感到一陣心旌動盪,不禁有點惱羞成怒,不悅道:「我只是剛好路過,難道這裡只有你能來嗎?」
聽出他語氣裡的慍意,她也覺得自己先前說的話的確太沒道理。這裡又不是她私人的處所,的確是人人可以來,只因為剛剛心中正思念墨大哥,乍見有人闖人,時覺得這單純的相思被冒犯了。卻又放不下身段與他言好,末了一轉身背對他,又將眼光放到深谷裡。
見花不語轉過身去像是決定不再搭理自己,小蝶有些悻悻地也要離開。可是才剛轉身又忍不住回首,看見她單薄的背影在風中像一朵無依的紫色小花正顫顫搖曳,他心裡竟有點不捨讓她孤零零一個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移動腳步。
還在望著她的背影發呆,原本宜人的涼風忽地轉勁,小蝶看見她的身子似乎不穩地往前跌了一步,想也沒想立刻提氣竄出,一把摟住她的纖腰往後拖了好幾步。花不語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渾身僵直,再加上小蝶心急之下甚是粗魯,兩個人四腳打結,一起摔到地上。
「你幹什麼?」她真的被這個冒失鬼惹火了,也顧不得自己正趴在他身上,從他懷裡撐起身子劈頭就罵,還一拳頭往他胸口砸。
小蝶挨了她不痛不癢的一記,真的覺得自己好心被雷劈,剛剛看見她好像快掉到谷裡而出手相救,卻被她這樣糟蹋。再想到從今天一照面起她就一直沒給過好臉色,一時氣不過,忍不住也凶了回去:
「我幹什麼?我剛剛幹了件這輩子最蠢的事,竟然救了一個凶婆娘。早知道讓你掉到山谷裡粉身碎骨,全天下的男人都要感謝我幫他們除了一隻河東獅!」小蝶罵到興頭處,沒注意到她臉色微變,繼續道:「怪不得你年紀這麼大還嫁不出去,原來是頭母獅子。」一面佩服自己如此辯才無礙,竟有點欲罷不能。還想乘勝追擊時,卻看見她已經紅了眼眶,小蝶忙住口。
讓她掉到山谷裡粉身碎骨……為什麼不呢?說不定,0S才是見到墨大哥最快的方法。這樣想著,抵不過心中的淒楚,眼淚便毫無預警落了下來,一顆顆全掉在小蝶臉上。
最見不得別人掉淚,小蝶一下子心裡全亂了,以為是自己剛剛那番話真踩到她的痛腳,連聲道歉:「花姑娘,是我不好,剛剛、剛剛胡言亂語,你,你別當真。」
她搖搖頭,用袖子抹抹淚,發現自己竟還和小蝶維持這麼親密的姿勢,連忙從他身上起來,這又發現自己的一隻繡鞋不知何時已經掉了。
小蝶已站起身來,循著花不語的目光也看見她的鞋少了一隻。想到方才把她罵哭了,心裡愧疚,有點補償的意思,他熱心地說:「你在這兒站著別動,我去幫你找鞋。」說完伸出一隻手做了個「別動」的手勢,開始專心地找起鞋來。
稍微冷靜下來,她在一旁看著小蝶專注的臉,一面回想剛才發生的亭,不禁愧疚。自己從一開始就對他發無名火,真的是對不起他。
「啊!在這裡。」
小蝶捧著一隻紫色的鞋子,開開心心地跑到她跟前:「我幫你穿。」也不等她回答,已經蹲下身子去幫她穿鞋。
她已經知道這個男子行事其實都是小孩心性,並非有意冒犯,也就投在意他不顧禮教幫她穿鞋。禮教是給世人看的,現在這個小天地間只有他們兩人,這些繁文縟節就暫時拋到腦後吧!低頭看見他那張無憂的臉,她臉上也不禁泛起淡淡的微笑。
正要告訴縫鞋穿好了,他一抬頭便迎上那朵溫柔的笑容,心中又是一動。不過這次他很快鎮定心神,拍拍身上的草屑站起來。
她這才注意到自己也是一身狼狽,怕回馬車時車伕見她這副模樣會有什麼奇怪的揣測,她伸手拍掉身上的塵土草屑。
「頭髮上也有。」小蝶提醒她。
沒帶鏡子,她只能在頭髮上瞎摸。
「你說不定得放下頭髮才清理得乾淨。」他又說。
她歎了口氣,摘掉頭上的髮飾,一頭烏亮的秀髮披瀉而下,她微微側著頭以指代梳慢慢梳理自己的頭髮。
星眸半掩,蔥白的食指穿梭在墨黑的發間。小蝶瞧著這樣的情景,覺得胸口似有一股熱氣冉冉升起,突然臉上一紅,轉身飛也似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