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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文 / 諾拉·羅伯茲

    從他開始講話以來,摩根娜第一次笑出了聲。「我無法想像。」

    「我也是。這個活兒沒干多久。我想,談到這個問題,我能嘗試以寫作為生,真得謝謝那個老太太。她只要抓住我亂寫,就會給我一頓痛打。」

    「什麼?」摩根娜覺得自己肯定是聽錯了,「她因為你寫東西打你?」

    「她哪裡懂得吸血鬼追隨者的精神世界,」他漠然地說,「所以,我想既然那是她最不想讓我幹的事,我就偏偏要干。我搬到了洛杉礬,在那兒略施小計,謀到一份差事,給幾個特技人員打雜。後來我又當了劇本校對,並且遇到了合適的人。最後又設法賣出了《飄浮的影子》。外祖母是在那部電影正拍攝時歸西的。我沒參加葬禮。」

    「如果你指望我會為此而批評你,我會讓你失望的。」

    「我不知道你會怎麼想。」他吞吞吐吐地說。他在一棵柏樹下停住腳步,轉向摩根娜。「電影上映時,我二十六歲。那片子……哈,用句不合適的雙關語來說吧,是一個令人驚悸的成功。突然之間我成了叱吒風雲的人物。第二個劇本也被選中,還得了金球獎提名。從那時起,電話就開始來了。我姨母。她只不過需要一些鈔票渡過難關。她的丈夫從未升到中士以上,而她有三個想進大學唸書的孩子。接著是麗安。」

    他用兩手在臉上擦洗,希望能將怨恨、傷痛和記憶一起擦掉。

    「她先給你打的電話。」摩根娜提示他說。

    「不是。有一天她自己找上了門。那場面也許會很滑稽,假如她不是那麼可憐的話。這個陌生女人,臉上塗抹得像個丘比娃娃,站在我的門前,聲稱是我的母親。最糟的是,在她身上我能看出自己的影子。從頭到尾,她站在那兒,傾訴她生活中的淒慘故事,而我只想當她的面撞上房門。再從裡面閂上。我聽得見她說什麼我欠她的,因為生我毀了她的一生,第二次離婚後現在一無所有。於是我給她開了一張支票。」

    他說累了,順著柏樹向下一滑,坐到鬆軟的地上。太陽很低,影子很長。摩根娜在他身旁跪了下來。

    「你為什麼給她錢,納什?」

    「那是她想要的。反正我也沒有別的東西給她。第一次支付讓她消停了大約一年。其間,我還會接到姨媽或哪個表弟的電話。」他攥起拳,在大腿上睡了一下。「然後幾個月平安無事,你會覺得生活又恢復了正常。但是,他們就是不肯讓你忘記你是從哪兒來的。如果時不時地掏幾千塊錢就能辦到,應該說是很合算的。」

    摩根娜的眼睛升起了怒火。「他們沒有權利,沒有權利盤剝你。」

    「我有的是錢。」

    「我沒說錢。我說你呢。」

    他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他們提醒我,讓我知道我是什麼人——我是幹什麼的。」

    「他們甚至不認識你。」她憤憤不平地說。

    「對,而且我也不認識他們。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摩根娜,你知道遺產是怎麼回事。知道血液裡流淌的是什麼。你繼承的是魔力。我繼承的是利己。」

    她搖了搖頭。「無論我們繼承什麼,都可以選擇,決定發揚還是拋棄。你和生你養你的人毫無相同之處。」

    他抓住她的肩膀,他覺得手指發緊。「甚至超出你的想像。我已經做了選擇。也許我不再躲避就是因為這永遠解決不了問題。我知道我是什麼人。最喜歡獨處的人。摩根娜,我的未來沒有漢德森一家。因為我不想要。我不時地開出支票,然後大門一關,回到一人世界。這才是我想要的。沒有約束,沒有義務,沒有責任。」

    她不會同他爭論。在痛苦如此表面化的時候,她不想爭。換個時候,她會向他證明他的想法有多荒謬。此時此刻抱著她的這個男人,其實可以很溫柔、很慷慨、很甜蜜。這些東西,別人從未給過他。這些東西,他只留給了自己。

    但是她能給他一些東西。哪怕只是短暫一刻。

    「你用不著告訴我你是什麼人,納什。」她輕輕拂開納什臉上的頭髮。「我知道。我要求的東西沒有你不能給的。我接受的東西沒有你不想給的。」她抓起護身符,在上面合上他的手,然後又放上自己的手。與納什的眼睛對視的,是她深邃的目光。「這是一個誓言。」

    納什覺得手裡的金屬在變暖。他有些困惑,低頭看去,護身符發出脈動的光。「我不——」

    「一個誓言。」她重複說,「一個不能違背的誓言。有一樣東西,我能給的東西,我想叫你接受。你肯信任我嗎?」

    什麼東西悄悄地籠罩在他的頭上。像雲彩投射的一片陰影,涼爽、柔軟、輕如羽毛。緊張的手指在鬆弛,眼皮沉甸甸的,是種舒適的感覺。他聽到自己在遠處呼喚摩根娜的名字。接著,他進入了夢鄉。

    他醒來時,太陽是溫暖的、明亮的。他能聽到鳥兒的歌唱和海水拍打岩石的悅耳的聲音。他坐起身,不知自己身處何方。

    他身處一個遼闊的青草搖曳的牧場。草地上彩蝶飛舞,野花飄香。幾尺以外,一隻神態溫柔的小鹿停下安詳的腳步,細細端詳著他。悠閒的蜜蜂嗡嗡地飛,微風在高高的青草中輕聲吟唱。

    他似笑未笑地摸了摸下巴,隱隱約約地希望能摸到一把和李普·范·溫克爾一樣的鬍鬚。可是他沒有摸到鬍鬚,他也不覺得自己像個老人。他感覺神清氣爽。他站在那裡,看著遠處一片片的野花和波浪般的青草。頭頂上,天空宛若一個深藍色的大碗。那是晴朗的春天的顏色。

    他心中泛起一陣漣漪,溫柔得如同微風輕拂綠草。過了一會兒,他明白了。那是安祥和靜謐。他的心已經完全靜了下來。

    他聽到了音樂聲。豎琴演奏的令人心醉的優美旋律。他嘴角上滿含笑意,循著歌聲,驚起蝴蝶,在野花和草叢中向前走去。

    他在小溪旁發現了她。陽光下,溪水波光粼粼,在光滑的色澤如玉的岩石上流淌。摩根娜的白色長裙罩在草地上,頭上戴一頂寬沿帽,俏皮地遮住一隻眼睛。大腿上是一個小巧的金色豎琴。她手指輕撥琴弦,空氣中琴聲裊裊。

    「你在幹什麼呢?」他問她。

    「在等你。你休息得好嗎?」

    他在她身旁蹲下,一隻手猶猶豫豫地伸向她的肩膀。她是真實的。透過她的絲裙,他能感覺到她身上的溫暖。「摩根娜?」

    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笑了笑。「納什?」

    「咱們在什麼地方?」

    她又撥動了琴弦。琴聲像鳥兒似地展翅飛翔。「在夢裡,」她告訴他,「你的夢裡,我的夢裡。」她把豎琴放到一邊,握住他的手。「如果你想呆在這裡,我們可以呆一會兒。如果你想到別處去,我們就到別處去。」

    她說得如此輕鬆,如此自然。「為什麼?」

    「因為你需要。」她把納什的手拉到自己的唇邊。「因為我愛你。」

    他沒有驚慌的感覺。她的話語輕鬆地流入他的心田,使他微笑起來。「這是真的嗎?」

    她先用臉頰在他的手上擦拭,然後又親了一下。「可以是真的。如果你希望這樣。」她的牙齒在他的皮膚上輕輕擦過,擦出了慾望的火花。「如果你想要我。」

    他摘下她頭上的帽子,扔到一旁,她的頭髮滑落到肩膀和後背上。「我是不是中了魔法?」

    「不比我中魔更深。」她捧住他的臉,使他的嘴唇湊向自己。「我想要你。」她喃喃地對著他的嘴說,「在這裡愛我吧,納什,就像這是第一次、最後一次、惟一的一次。」

    他怎能抵禦?如果這是一場夢,就讓它是一場夢吧。重要的是,她的雙臂在歡迎他,她的嘴唇在誘惑他。

    她是男人所要的一切,絲一樣的滑潤,蜜一樣的甜,融化在他的身上。他把她仰面放倒在鬆軟的青草上,她的身體柔軟得像和煦的春風。

    這裡沒有時間的概念,他發現自己流連於細微的體驗之中。雙手下面天鵝絨般飄逸的頭髮,嘴角上令人愉悅的氣息,皮膚上沁人心脾的芬芳。她對他百般柔順,她輕輕的歎息使空氣變甜。她是用技巧、芳香和誘惑構成的隨心所欲的幻想。

    他在她的嘴裡吸吮。她想,他無法瞭解這一切有多容易。他倆性格迥異,但夢想相同。眼前的這一小時,或兩小時,他們可以分享對方,分享她用來遮護他們的寧靜。

    他拾起頭時,她對他微笑。他用指尖描畫她臉部的形狀時,眼睛暗了下來。「我希望這是真實的。」他說。

    「可以是真實的。不管你從這裡得到什麼,不管你要咱倆怎麼樣,都可以是真實的。」

    他試探著,又把嘴唇向她探去。是真實的。一雙櫻唇為他張開時那淹沒人的感覺是真實的。他們的唇和舌融在了一起,久久地,貪婪地,使他無法自拔。在他的下面,她急速的心跳是真實的。他用手去捂那顆心時,感覺得到有節奏的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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