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靳絜
「你好嗎?」
「你好嗎?」
他們同時問對方,同樣地沒有回答。
「知道我會來嗎?」他又問道。
「不知道。」
「如果事先知道了,你會來嗎?」
她思索著他的話,衡量他的痛有多深。
「會。」
「盛情難卻是嗎?」
她點頭表示同意。「我也想看看你。」她的眼光一直沒有離開他的。
他的眼裡亮起兩道光芒,稍縱即逝。他傾身替她倒了茶。
「我去過你家一趟。」
「我知道。」他恢復了原來的姿勢。「你把什麼東西忘在我家了嗎?找到了沒有?」不看她的眼,她的眉,他望著桌上的茶杯。「謝謝你讓我家恢復原狀。」
「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在他抬頭之前,她奔進洗手問,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她從洗手間躲進了廚房,硬把徐稹推了出去。「你去陪費家齊,我來幫世瀅好了。」
「你們和好了沒?」李世瀅毫不掩飾自己的企圖。
「你跟徐稹很不夠意思耶,兩人聯手設計我。」她說這話時,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意思。微笑的面容說明她的情緒已恢復正常了。
「我們不是在要設計你,是要設計費家齊。」
「有什麼不一樣嗎?你一定是被徐稹帶壞了。」
「好好好,我承認自己壞,徐稹更壞,我們壞得一場糊塗好不好?你跟費家齊到底和好了沒有嘛?」李世瀅追根究柢道。
「沒什麼和不和好的,還是朋友嘛。」她沮喪地說著模稜兩可的話。風隨雲去還是雲隨風走?她歎一聲無解,誰讓她自己先打上死結?
「哎呀!」
李世瀅手一滑,將一盤剛從炒菜鍋裡盛出來的糖醋排骨灑了一地,盤子應聲而碎。
「世瀅!」
「明葳!」
客廳裡兩個男人應聲衝進廚房,嚴重關切的眼神各自落在心愛的人身上。
「怎麼辦?少了一道菜。」李世瀅一臉懊惱地看著徐稹。
「沒怎麼樣吧?怎麼那麼不小心。」徐稹溫柔地責備他孩子的媽。
「我沒事了,對不起啦。」
「地板滑,你小心一點,我先扶你出去,等一下我來收拾。」他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跨過那一地混亂。
「徐稹,你跟世瀅到客廳去,這裡暫時交給我們吧。」費家齊將范姜明葳拉近身邊,讓出一條路要他們離開廚房。
四個人重新排列組合之後,廚房裡的兩人無言地收拾著殘局。費家齊剛才情急之下洩漏的關愛眼神再度躲開范姜明葳,而那一眼所含的溫柔情意持續包圍著她。
———
終於開飯了。
「不好意思,都怪我不小心,耽誤了晚餐的時間。」李世瀅對飯桌上另外三人抱歉。
「別這麼說,世瀅,讓你這麼大費周章,我們才過意不去呢。」費家齊十分體諒道。
「總算有驚無險,沒事了,吃飯吧。」徐稹終結所有的客套,宣佈開動。
「你們的約快到期了吧?回台北嗎?」費家齊望著面前的徐稹和李世瀅,關心地詢問他們的動向。
「可能再續一年約,老闆還在跟我們談。」
「所以世瀅坐完月子還得回北京。」
「也許吧。我快成半個北京人了。」李世瀅笑得有點無奈。
「你會──直陪世瀅留在台北到她生產那時候嗎?」費家齊問徐稹。
「我過幾天就回北京上班,月底再回來,公司給兩個星期陪產假。」
「那你回去之後,世瀅一個人住家裡,你放心啊?」
「我怎麼可能留她一個人住,我回去了,她就跟我爸媽住。」徐稹道著自己的安排。「他們就住附近。」
費家齊點著頭。「設想周到。」
「學校快放暑假了,你跟明葳沒有打算去哪度假啊?」他不著痕跡地將兩人扯在一塊兒。
「沒有。」費家齊答得平心靜氣。「我才有暑假,她可是忙得要命。」
「哦?」徐稹看著范姜明葳。「你那麼忙啊?」
「是呀,忙一點也好,日子過得快些。」她漫應一聲。
一頓飯吃下來,除了費家齊跟范姜明葳沒有直接的對話之外,氣氛還是很溫馨的。
飯後忽然下起大雨,雨勢愈來愈急,絲毫沒有要停的樣子。
「雨好大耶。明葳,你一定要現在走嗎?」李世瀅想多留她一會兒。
「我還有事必須先走,我看這場雨暫時是停不了了。」范姜明葳堅持道。「我還是走好了,世瀅,有空我會再來看你。」
「你帶了傘嗎?」
「有。」她從背包裡取出折疊傘,起身就要向主人告辭。
「那……徐稹,」看了看費家齊波瀾不興的眼,李世瀅決定麻煩徐稹。「你送明葳到路口攔部計程車吧。」
徐稹瞪著悶不吭聲的費家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正待移開腳步,悶葫蘆才開了口。
「我也走吧,順便送送她。」
「走走走,你早該說了。」徐稹只差沒踢他出去。
夫妻倆在門口送走了一對僵持不下的戀人。
———
「去哪裡?我送你。」費家齊發動引擎後,問了旁座的范姜明葳。
「你全身都濕了。」她不忍的眼神看向他濕透的發。他剛才替她撐傘,一支小雨傘,遮住了她就遮不了他。
「不要緊的,告訴我你去哪裡?」他一直維持著話裡相同的溫度,不溫不火。
「回家。」
「你說的有事是指回家?」
「回家不算有事嗎?」她淡淡反問。
「當然算。」他已將車開離停車位,緩緩上路。
滂沱大雨沖刷著窗玻璃,她的眼珠隨著雨刷左右不停轉動著,車頂嘩啦啦的雨聲敲打著他漠然的思緒。
「你很關心世瀅。」她回想著飯桌上他和徐稹的對話,自言自語了一句。
他迅速瞥她一眼。「她是我愛過的第一個女孩。」
范姜明葳忽地凝神,轉動中的眼珠煞了車,注視著玻璃上一個定點。他竟說出了心中的秘密,第一個女孩?
「無怨無悔?」她無意揭他瘡疤,所有的事她都已經知道了。
「無怨無悔。」
「她是受幸運之神眷顧的女孩,雖然幾經波折,但她得到徐稹的愛和你對她的無怨無悔。」
「她值得的,她是那麼善良的女孩。」
「你也認為我善良。」她沒忘記他在北京對徐稹說的話。
「你的確很善良。」
「我值得一分真愛和一分無怨無悔嗎?」
「你選擇了無怨無悔。」
「我只配得到其一?」
大約是想用沉默殺死她,他緊抿著唇。
她靜靜地任他宰割。
「到了。」他拉起手煞車,沒有將車熄火,按開車門鎖,等她說再見。
「你房裡那幅素描可以送給我嗎?」
「可以,如果你喜歡的話。」他不在意她把她的美麗帶走,反正她已經把悲傷留給他了。
「我喜歡。你什麼時候可以給我?」
「隨時都可以。」
「如果……我現在就要呢?」
一直到此刻他才正眼看她。無言的他如一幅塵封的畫像。放下手煞車,他踩著油門重新上路。
車子停妥了。
「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你要的畫。」他已開了車門。
「等等,我跟你一起回去,還有一樣東西我也想帶走。」她也急急忙忙下了車。
他沒問她還想帶走什麼,鎖上車門,在她前頭大步走著。
———
他從牆上取下她的畫像,放在書桌上。她湊近書桌旁,伸手拿的卻不是那幅畫,而是書架上的那本手札。
他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你要這本手札?」
她輕點了一下頭。「不過,我只要屬於我的那幾頁,屬於你的我不會拿走。」
「你以為你要帶走的東西不屬於我嗎?」他似自言自語,並不想要她的回答,自顧問著:「什麼時候發現它的?」
「就在你發現車子良就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那天。」她抬眸凝睇著他。「那天晚上你出去買消夜時,我無意間發現的。」不知為了什麼,她心裡無端地泛起一絲歉意。「請你原諒我亂動了你的東西。」
細細思量著她的話,他終於吐了一口氣。「那晚你沒有留下來,是因為發現了這本手札?」
「嗯。」
「後來一直不肯見我,也是因為它?」
「那一晚我沒看完它,我以為裡面沒有我。」
「現在呢?」
「現在我想把你畫的我,你寫的我全部帶走。」
「帶走這些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我要帶走你對我的愛。」她一直保持平和語氣跟他說話。「雖然我選擇了你的無怨無悔,不過我還想要這些東西。記得嗎?我曾拒絕聽你說愛我,你告訴我你可以用畫的、用寫的,那麼這些就是愛了,對不對?」她低下頭,問著畫裡微笑的自己。「你覺得我很貪心嗎?」
他不語,望著她的眼神愈來愈柔軟,柔軟得像他眼前那一朵雲。
「你可以最後一次吻我嗎?」她轉身面向他,鼓足了勇氣抬眸一問。
「不可以。」
雲在瞬間變成了雨。「我太貪心了!」她難堪的淚水奪眶而出。
第一滴淚流下的瞬間,他上前一把抱住她,唇緊緊貼住她的,雙手激動地揉著她的背。「永遠沒有最後一次,懂嗎?」他理直氣壯地吻她,在她身邊撩撥著敏感地帶。「讓我知道你有多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