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靳絜
「那不一樣,我從來沒有欺騙他。」
「你認為費家齊欺騙了你?」
「刻意隱瞞就是一種欺騙。」
「你為什麼不問他呢?也許你問了,他就什麼都說了。」
「他為什麼不主動對我提起?」
「你太固執了,也許他是因為愛你,怕說出來會對你造成傷害。」
「傷害已經造成了。你知道嗎?我甚至可能只是他心裡的一個影子罷了,他在我身上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人,他唯一愛過的人。」
「明葳,別把自己說得這麼不堪。他愛不愛你,你一定感覺得出來,不要讓嫉妒蒙蔽了你的眼睛。」
「我的感覺很模糊。有時候我覺得他是真的愛我,可有時候又覺得他離我好遠、好遠,他好像只屬於他的過去,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陳潔安大抵明白問題的癥結所在了。
「明葳,你愛他嗎?」
她點了點頭。「愛他讓我痛苦。」
「我覺得你不該鑽牛角尖的,既然愛他,為什麼不試著聽聽他的心聲呢?我想他絕不是一個對感情不負責的男人,他甚至用比一般人更嚴肅的心態來處理他的每一段感情,你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為什麼不相信自己才是唯一可以看透他心思的人,自己才是他的真命天子呢?」
范姜明葳語塞,心中思緒千門萬戶。他跟車子良還是好朋友,他對去世多年的學妹猶念念不忘,他和徐稹是莫逆之交……他真的不是無法忘情舊愛,真是胸襟開闊、用情細膩嗎?
她甩甩頭,懷疑自己是否心胸狹窄,可是自己對車子良和王妗娣也給予最誠摯的祝福了呀,自己也無怨無悔呀,為什麼唯獨無法坦然面對他曾經深愛李世瀅這一樁?
———
中興百貨附近,李世瀅提著大包小包在街上踽踽獨行,欣賞著沿路商店精緻的櫥窗設計。穿著孕婦裝的她依然優雅,一點沒有孕婦臃腫的窘態。
「世瀅!」迎面而來的范姜明葳先發現了她,驚喜地喚著她的名字。
「是你呀!明葳,好巧哪,在這裡遇見你,你一個人嗎?」聽見有人喊著自己,李世瀅的目光立刻從嬰兒用品專賣店的櫥窗栘開。一見是范姜明葳,既驚又喜。
「嗯,我剛從廣告公司出來,沒想到就碰見你了。逛街啊?」看見李世瀅手上提著好幾個購物袋,她連忙道:「我幫你提吧,孕婦不該拿這麼多東西。」說著她便接過那些手提袋。
「謝謝你。這些都是嬰兒用品,不重的。」
「什麼時候回台北的?」
「上星期。」
「徐稹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有呀。」
「那他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出來逛街?」
「喔,他是陪著我一起出來的,剛才到公司去了,他要我在前面的咖啡屋等他。」李世瀅解釋道。「對了,你現在有空嗎?我們先到店裡坐一坐好嗎?」
「好呀。」范姜明葳欣然接受建議。「徐稹不是回來休假的嗎?怎麼還要到公司去呢?」
「他說有點事要跟台北辦公室裡的同事談一談,跟人家約了今天下午見面的。」
「噢。」
她們在咖啡屋裡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兩人相對而坐。各向侍者點了──杯咖啡和一壺鮮桔茶。
「孕婦不能喝咖啡是嗎?」范姜明葳對李世瀅會心──笑。
「其實我偶爾也偷喝。」李世瀅臉上一抹孩子氣。「不過今天不能點咖啡,要不然待會徐稹看見了就不得了了。」
「他是為你好嘛。」
「他才不好呢。每次在家裡煮咖啡,只讓我聞,不准我暍,故意誘惑我,好可惡喔。」她嘴裡埋怨著,臉上卻是漾不開的笑意。
「你們倆真教人羨慕哪。」
「你不必羨慕我們,你跟費家齊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呀。」
范姜明葳沉默以對。
「怎麼了?」李世瀅沒忽略她的苦笑。
「沒什麼,我們都忙,很久沒見面了。」
「那麼忙啊?難怪你瘦了。」
「還好啦。」她也瞅著李世瀅。「你也不胖嘛,預產期什麼時候?」
「下個月底。」
「快了嘛,可是你的肚子不大耶。」
「真的嗎?我覺得還好嘛。」李世瀅下意識地摸著腹部。
「知不知道是男孩、女孩?」
「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北京作產檢,他們從不主動告知孩子的性別,問了也都說不清楚。」
「為什麼?好奇怪喲。」
「聽說因為他們實行一胎化,怕人家知道胎兒性別之後又決定不要孩子了。」
「原來是這樣,那你這次回來作產檢嗎?」
「會呀。我這次就是回來待產的,再遲就得在北京生產了。」
「為什麼?還有一個多月不是嗎?」
「孕婦必須持適航證明才能上飛機,懷孕起過三十二周就過不了關了。」
「原來如此,挺麻煩。」
「叩叩叩!」徐稹在外面就看見她們了,敲著玻璃打招呼,然後進屋在李世瀅旁邊坐下。
「不期然而遇?」他看看兩個女生。
「嗯。」范姜明葳跟他點了下頭。「你好,好久不見了。」
「是啊。費家齊還好吧?」他關心著好友的近況。
范姜明葳聳聳肩道:「不清楚。」
「怎麼啦?是不是他惹你生氣啊?沒關係,我替你教訓、教訓他。」
「說什麼啦你,人家明葳什麼都沒說,你別瞎攪和,幫倒忙了。」李世瀅輕斥徐稹多事。
看著眼前兩個費家齊的好朋友,范姜明威心中感觸良多。徐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明知道費家齊曾經深愛他的妻子,而他卻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對費家齊,男人跟女人對感情的看法這麼不同嗎?
「可以告訴我你們的故事嗎?」范姜明葳的眼裡閃著期待。
「你不知嗎?」徐稹有些訝異。
「我知道費家齊在你們的故事裡扮演過很重要的角色。」她沒有正面回答徐稹,只說了她唯一知道的事。
徐稹看著妻子,似詢問著該不該說。
「你說還是我說?」李世瀅覺得范姜明葳應該知道有關費家齊的一切。
「你說前半段,後半段我來說。」
夫妻倆開始細說從頭。重溫一次自己的愛情。范姜明葳則靜靜聆聽,深深地融入他們的悲歡離合之中。
———
是他選擇旅程容納她的蹤影?抑或是她決定去向踏上他的歸途?范姜明葳蜷伏已久的心漸漸產生了疑惑。對費家齊的思念再次走上顫抖的細索,虛無逐漸變得具體,心裡那首未曾停止的音樂忽然清晰了起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花草低低呢喃,說它願意戀著土地。也許他蟄伏的土地原先並未預期一株新苗,但新苗終究是發芽了,她該狠心將它連根拔起嗎?
她去了費家齊的住處,發現一屋子的零亂,於是她開始替他收拾。
臥室牆面上掛著的一幅素描深深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她的畫像嗎?盈盈回眸,怡淡自如,畫中人栩栩如生。她認真的眼努力地辨認。終於,她驚喜地在眼裡遇見自己。
她突然有了再次閱讀那本手札的念頭。坐臥在他的單人床上,她輕輕地打開它,繼續她未完成的閱讀。
原以為所有的朋友當中,寂寞和我的交情最深,但我遇上一片孤單的雲,她使我的天空更藍……
終於,文倩的花瓶裡,插著我不俗的花。
任性的月亮還掛在天上,她要我無怨無悔,而我不知去向,如何能無怨?如何能無悔?
她含淚合上手札,撼動的情緒久久不能平復。他深情的隨筆,款款撥動她的心弦。原來遇上不肯解凍的她,他只好又拆又卸地將自己燒成一池火。原來執意扮演無辜角色的她,竟是如此虧待他。
她戀戀不捨地又翻開那屬於她的新頁,用一雙翻新的眼睛去看那雲、那花、那月亮──
———
「叮咚!」
徐氏夫婦一聽見門鈴聲,相互擠了下眼,默契十足地喊著:「費家齊,你去開門。」
「喔,好,還有客人啊?」他邊走邊問,沒發覺什麼不對勁。
門開了,門裡門外僵持了數秒之後,范姜明葳進了來。
「對不起,第一次來你們家,花了點時間認路。」
「沒關係,坐啊。」李世瀅喚她在客廳裡稍坐。
「費家齊,你跟明葳先聊,我們一會兒就出來。」徐稹撂下一句,拉著妻子進了廚房。
「世瀅,怎麼樣,我表現得還不賴吧?」
「還行。」
「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你洗菜,我燒菜嘍。」
「喔。」徐稹應了一聲就捲起袖子,準備行動了。「那我們什麼時候才到客廳去?」
「早著呢,多給他們一點時間嘛,反正這一頓晚餐也夠我們忙的,你可不許開溜喔。」
「不會,你在廚房裡待多久,我就陪你多久,OK?」
「OK!」
———
徐家客廳被一種不可解的沉默籠罩。費家齊和范姜明葳面對面製造出來的沉默令彼此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他盯著她瞧,既非緊緊糾纏的視線,亦非漠不關心的目光,既不冷也不熱。而她的雙眸,完整地容納他筆直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