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靳絜
「你覺得跟我在一起很無聊嗎?」她歪著頭問他,臉上並無不悅之色。
「當然不是,我是怕你覺得悶。」
「你是什麼意思?你就可以不覺得跟我在一起無聊,我為什麼非得覺得跟你在一起很悶呢?」她故作生氣狀,腮幫子鼓得飽飽的。
他聽懂她的話了,感動著她的體貼入微。「明葳,你真好。」
她笑了。「我是很好,不過你就不太好了。」她稍加思索,終於問他:「等一下你可以自己洗澡嗎?」
他笑而不語地望著她,眼神甚為曖昧。
「笑什麼啦你,討厭!」她從自己的床上跳起來,上前就要捶他。
「好好好,我不笑就是了。」
她這才饒過他,坐回床上。
「我可以自己洗。」正經話說完,他又戲謔道:「如果我沒辦法自己洗澡,你有什麼建議嗎?」
「有。」她臉上忽地一抹孩子氣的頑皮。「你今天就不用洗澡了。」
「那──你不嫌我髒嗎?」他又變得很曖昧了。
「我睡我的,你睡你的,你髒不髒關我什麼事啊?」她兩隻手臂往胸前一交叉,一派輕鬆地回答。
「誰說我睡我的,你睡你的?我要你跟我睡一張床。」他很溫柔地宣告。
她乍聽此話,不由斜睨著他。「費家齊,還說你是君子,你竟敢說這種話。」
「君子是你說的,我可沒說。」他一心要捉弄她,繼續他狼人的口吻。「本來我沒這個打算的,我也希望當個君子,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既然我的腳受傷了,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你說對不對?」
「不理你了,我去洗澡。」說罷,她拎著換洗衣物進浴室。
費家齊最後用了三倍於平日洗澡所用的時間,終於完成了艱辛的洗澡大事。
「洗好了啊?」她在外面一直注意聽著浴室裡的動靜,擔心他有什麼閃失,見浴室的門開了,她體貼地上前要扶他。
費家齊把手搭在她肩上,跳回床邊,放開她,吁的一聲在床上癱成大字形。
「跟我睡嗎?」他向她張開雙臂,熱情邀請。
「不要。」
他一個仰臥起坐,抓住了她的手,攔住了她欲離開的腳步。他的腳是受傷了,不過要留她在身旁並非難事。
她一古腦兒地被拉倒在他身上,不依地掙扎著,兩腳胡亂踢著的當兒,踢中他的腳傷。
「哎喲!」他閉上眼,痛苦地呻吟一聲。
「怎麼了?」她一驚,立刻要支起身子檢視他的傷,卻被他一把抱進懷裡,牢牢地鉗住,一時之間,動彈不得。「你騙人。」她在他深湛的眼裡看見自己的驚惶和羞澀。
「我沒有。剛才真的很痛,所以請你不要再亂動了好不好?」他的動作雖然霸氣,聲音卻溫柔得可以殺死人。
她不再亂動了,乖乖地把頭埋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如鼓,感受著自己心中彌天蓋地的喧囂。她承認這樣被他抱著的感覺真好,緩緩地,她抬眸含情脈脈地望著那一潭深幽的湖水,然後主動獻上自己的吻,深情款款、纏綿輾轉地詮釋她的愛意。他忘情的嘴湊著她的唇,細細交織著濃情無限。這一夜,他們深情相擁,同榻而眠。
———
在飯店裡待了一天,他們決定提前飛回台北。假期尚未結束,范姜明葳白天就留在費家齊家裡照顧他,晚上才回新店。
「明葳,明天你不用過來了,我的傷已經沒什麼了。」他雖然很喜歡有她陪在身邊的日子,但見她這麼辛苦地兩頭奔波,心中實在不忍。
「只剩一天了,沒關係。」她看見他眼裡寫著心疼,但她何嘗不心疼他呢?
「要不然,今晚你別回去了,住我這。」他想出個折衷的辦法,徵詢道。
考慮了一下,她同意了。「好吧。」
她在廚房那邊忙了好一會兒,終於完成了兩人的晚餐,端了兩盤咖哩牛肉飯到客廳裡,和他在矮桌上用餐。
「這咖哩不辣嘛。」他吃了一口之後問道。
「我故意不放辣的,醫生說你暫時不要吃辣的比較好。」
「喔。」他繼續吃著她的體貼。
「好可惜喲。」她突然惋惜地說。
「可惜什麼?」
「好不容易可以出去玩一趟,結果……」
「一點也不可惜,這是我一直憧憬的假期生活。」他笑得好滿足。
她一聽就知道他想說什麼了,不過忍不住幽了他一默。「摔傷腳?」
「當然不是。」他對她眨眨眼。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一片溫馨。
吃過簡單的晚餐之後,費家齊突然有了作畫的心情。手持著筆,他的神情愉悅極了,感覺好像連手指尖都傳遍了活力似的。
「你想畫什麼?」她站在他身後,望著那還看不出什麼的畫紙。
「畫你。」他低著頭,對著畫紙說道。
「我沒站在你面前,你怎麼畫我?」
「你在我心裡,我就能畫。」他回頭朝她一笑。
她回他一個羞赧的笑容。心湖裡因他這一句話而漾起幸福的漣漪。踱到窗邊,她聽見不遠處傳來鋼琴聲,跳躍的音符恰似她的心情。夜,寧靜、溫馨。
她沒有打擾他作畫,安安靜靜地欣賞著他滿室隨意放置的畫。
「羅浮宮名畫要在故宮博物院展出,一起去看看嗎?」他突然問她。
「好呀。」她又想起他的傷了。「後天你有課嗎?」
「有。」
「你這樣子怎麼上課,要不要請假啊?」
「不用了,我搭計程車去,然後坐著講課就好了。」
「喔。」
聽他這麼說,她也不堅持要他請假了。她接著在書架上發現一本封面十分特別的畫冊,沒有任何圖案的封面,素淨飄逸的藍就是它的全部。她取出畫冊,輕輕翻開第一頁,她看見畫中出塵的少女,那似曾相識的神韻深深吸引著她,她在椅子上坐下,顯然她想繼續細看端詳。
少女似乎也在看她,那眼神牢牢地抓住她,令她的目光久久不能離去。少女真的好美,美得耐人尋味,真的教人覺得她是有呼吸的,隨時可以從畫中走出來似的。
她徐徐地翻開下一頁,同一張臉,不同的是眼神,凝視遠方、哀怨動人的眼神。她繼續往下欣賞,每一頁都帶給她非常不同的印象,不同的震撼和感動。她驚訝地發現,手中的畫冊原來是那少女的專輯。費家齊以不同的角度詮釋少女的神韻,少女的的美麗與哀愁,即便是相同的角度,費家齊畫筆下的少女依然有著不同風采,教人深深為她著迷。
范姜明葳將整本畫冊來回翻看著,整整一本,二十幾頁,全是同一位少女的畫像。
「她是誰?」她的目光還來不及自畫中少女的臉上移開就問了。
「誰是誰?」費家齊聽出她聲音有異,不解地回頭看看她,瞥見她手中的畫冊時,他微微一怔,但立刻恢復平靜道:「我學妹。」
「是──死於空難的那個嗎?」她囁嚅道。
「喔,不是。」他又轉身動著畫筆。「是另外那一個。」
「結了婚的那一個?」
「嗯。」
他繼續畫她,她又重新翻著少女的專輯。
第七章
范姜明葳和陳潔安從同學的夫家走了出來。她們相約前來新竹慰問驟逝丈夫的玉梅。
「玉梅好可憐哪。」范姜明葳的腦海裡還停留著同學家中前一刻的畫面。玉梅伴著年幼的兒子,守在丈夫的靈前,淚水早巳乾涸,剩下的卻是教人便不忍多看的哀淒面容。
「她還那麼年輕。」陳潔安也十分感慨和同情同學的遭遇。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怎麼會說走就走了呢?一點徵兆也沒有。」
「就因為太突然了,玉梅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所以一時還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先生剛拿到化工的博士學位,沒想到就這麼走了,對社會來說也是一大損失,真令人惋惜。」
「玉梅辛苦了好幾年,好不容易熬到先生畢了業,日子就要好過了,沒想到短短的幾分鐘內,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教她情何以堪?」陳潔安想像著一個健康開朗的男人在家門口蹲下繫鞋帶時忽然倒下,一倒就沒再起來。那個男人就這樣倒在妻子的面前,做妻子的目擊一切時心裡是什麼樣的感受?沒有任何言語和文字可以形容吧。
兩人沉默了一段路,似在繼續著對驟逝者無聲的哀悼。
「潔安,幸福到底是什麼呢?我們常願自己幸福,願親人友人都幸福。可是,怎樣才算幸福?」范姜明葳心中百感交集,幸福就像天使一樣,隨時可以煽動翅膀準備離去。玉梅的幸福就在自己的眼前轟然一塌,灰飛煙滅。
「幸福太抽像了。」陳潔安喟然答道。「健康長壽、功成名就可能比較具體,對不對?」
「也許是吧。」范姜明葳在新竹的風中瞇起了眼睛,幸福雖然抽像,卻是她心中具體的願望,她希望潔安跟哥哥幸福,希望車子良跟王妗娣幸福,也希望自己和費家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