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童景遙
「律師您好,我姓王,我叫王松林。」
他眉宇間的風霜、手心的厚繭,讓霽柏猜到他是屬於中低階層的人。而他那深邃又滿佈紅絲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有原住民的血統。
他停頓了一下,怕霽柏沒猜到他的身份,於是又加了一句:「我是牡丹村王村長的兒子。」
「喔,你好。」霽柏點點頭,記憶瞬間被拉回第一天去牡丹村的情形。
「我到事務所找過您,他們說你今天出庭,所以我就過來了。」他打量助理一眼,低聲說:「和冒昧的打擾你,能不能私下跟你談談?」
「當然可以。」霽柏毫不遲疑的起身,把手上的資料全交給了季磊。
「那……下午的庭訊?」他抱著厚厚的資料問。
「放心,我會準時回來的。」說完,就帶著王松林快步走出法院。
霽柏開著車載他來到市區一間優雅安靜的咖啡廳。眼務生一點好餐離開,霽柏就迫不及待的問起山上的情形。
「王村長他好嗎?」他嘴邊收住一個名字,沒有貿然的說出口。
「很好很好,托你的福了。」
接著王松林興致勃勃說起村子的事,霽柏點頭應和卻心不在焉的只想問問築月的事。於是在無心跟他閒扯之下,他主動將話題轉回他的來訪。
「你今天來找我,是為了開發案的事嗎?」霽柏十指交錯放在胸前,有點審問案子的味道。
王松林有點不自在的挺直背,低頭說:「我知道這麼拜訪很冒昧,但我想知道你有把握打贏這場官司?」
「雖然土地的變更案有許多疑點,但是只要理清,勝算應該很大。」
「你的意思是……」他充滿期待地望著霽柏。
「我沒有任何意思,對我而言,任何案子都有贏的機會。」
「那有幾成把握?」
霽柏一察覺到他急切的神情,態度立刻趨於保守。「理論上有五成的勝算,不過任何事不到最後,還是有變數。」
「這是什麼意思?」他似乎不大能接受這種說辭。
「這件案子的變數是人,這一點……我想你應該比我清楚。」霽柏靠回椅背,左手輕輕放在嘴唇上,目光沉穩地看著他。
「你指的是辜築月?」他一臉憤怒的指名道姓。
霽柏突然聽到築月的名字,心不由得狂跳了一下。
為何只要他一提到案子的阻礙.所有人都將矛頭指向築月,卻又不在任何文件上記載關於她的事呢?
「就我所知,村長也沒有意願賣地。」霽柏試探的問。
「哼,我爸年紀那麼大哪有什麼意見,從頭到尾都是這個女人從中搞鬼,要不是她,這塊地早就賣成了。」他輕捶桌面,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但我知道村長很支持辜小姐的研究。而且還說除非他不在,否則這塊地絕不會賣。」他幫築月辯護說:「把原因全歸咎到辜小姐身上,有失公平。」
王松林壓抑住心頭的憤怒,試著轉達其他兄弟的意思。
「不知道我爸為什麼這麼相信她,寧願把地拿來種那些不值錢的野草,也不管我們幾個兄弟在外面舉債度日,說起來就一肚子氣。」
霽柏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除了村長之外,根本沒人支持築月的研究,這兒年來都是她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就在霽柏在為築月的處境擔憂時,王松林突然一掃陰霾,面露喜色的說:
「冷律師,只要有把握打贏官司,那些旁枝末節交給我來收拾就行了。」
霽柏突然有種不樣的預感,於是追著問:「你打算怎麼做?」
王松林露出詭譎的微笑,故做神秘的說:「我有我們的解決方法,你不用操心。」
聽他這麼一說,霽柏更擔心築月了。
「現在情況都在掌握之中,你不要節外生枝。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跟我商量,免得……」
「我知道,我知道。」
因為有了霽柏勝訴的保證,王松林高興地說起山地開發成遊樂區後的美麗遠景。對面的霽柏只是聽著,一句話也沒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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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霽柏借口法院有事先行離開了。但他並沒有回法院而是開車在台北街頭閒逛。
不到半個小時的談話中,築月的名字只出現了一次,但為何他的心卻像經歷了一場突來風暴,波濤起伏,久久無法平息。
對築月的記憶,就像電影預告片一樣,是破碎而且毫不連貫的。儘管如此,每一個浮現腦中的影像,卻都定格了好幾秒,異常的清晰分明。
逛了一個多小時,他才把車開回法院。
下午的庭訊很快就結束了。
季磊抱著出庭的資料,緊緊跟在霽柏身後,在兩人步出法院時,他忍不住憂慮地問:「冷律師,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很好,幹嘛這麼問?」霽柏腳步不停的走向停車場反問他。
「因為……剛剛在庭上,你好幾次都沒回答檢察官的話,而且準備好的問題也都沒問,我以為你……」
「我沒事。」
霽柏打開車門,先將公事包扔進後座,然後坐上駕駛座。他手握方向盤,開始深思自己繼續逃避的嚴重性。
「季磊,你相不相信一見鍾情?」他突然轉移話題問。
「要說一見鍾情,我還比較相信緣份。」
「你這是摒除理性,全然向宿命妥協了。」霽柏深有同感地說。
「嗯,學法律的人一向講求證據和合理的邏輯,但是愛情這東西偏偏背道而馳,所以談起來格外辛苦。」季磊說完,看著他竟意有所指的笑了起來。:「我知道了,原來你是為愛情在煩惱。」
「什麼?你別亂猜。」
「哎,如果是這個原因,那一切的疑惑都有了解答了。」
「你愈說愈離譜了,我只是……」霽柏望著擋風玻璃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找借口。
季磊沒把他的否認放在心上,自顧自的說:「可是我不懂,嚴老從來沒反對你跟嚴小姐在一起,事業愛情都很順利,還有什麼好煩的?」
「嚴小姐?不……我不是為她的事在煩心。」
「不是?」季磊面露驚訝之色,但是回想起上回她急著找霽柏的模樣,又是有跡可循。「難怪……她上次找你找的這麼急。」
「你是說傳真那件事?」說起這樁事,霽柏心裡就升起一股無名火。「別再提了,以後如果再有這種情形,就算是嚴老出面,你也不用理會他。」
季磊聽了點點頭。霽柏隨即發動車子,準備回事務所。
一路上兩人雖然沒有交談,但是心裡想的卻都是同一件事。當車子駛近事務所時,季磊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那個……」
「你是想問那個女孩子是誰?」霽柏打斷他,直接挑明。
「嗯……當然;如果你不想說,我能諒解的。」
「這不是什麼秘密,沒什麼好隱瞞的,只不過連我自己都還沒確定。」這時車子剛好在事務所門前停下,他拉起手煞車說:「回去之後你立刻把所有的行程往後延,然後訂一張到高雄的機票,我要到南部去一趟。」
「這麼突然?你是說明天嗎?」季磊打開PDA,查看接下來幾天的行事歷說:「延後行程沒問題,不過你明天走了,那晚上的壽宴怎麼辦?」
「什麼壽宴?你知道我從不參加那些應酬的,推了它吧。」
「這不是普通的壽宴,是嚴老的六十大壽耶。」
霽柏一聽,懊惱地拍拍額頭,這才想起彤雲早在一個星期前就提醒過他了,只是他精神恍惚,該忘和不該忘的全都攬不清了。
他歎了口氣,面有難色地說:
「好吧,明晚的壽宴我會去,但是記得幫我訂後天一早到高雄的機票。」
季面立刻低下頭記下他交代的事。
或許是事情開始有了新的進展,霽柏本來浮躁不安的心,不知何時竟已經沉靜下來。
他望向窗外,午後的艷陽灑滿了整個街道,他瞇起眼,感受著這暌違已久的喜悅。當心底再次浮現出築月的身影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根本還留在山上,在那與世隔絕的木屋中和它美麗的女主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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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壽宴準時在六點開席。
本來不想聲張的嚴老,卻因為在法界崇高的身份地位,和廣闊的人脈,身不由己的必須配合了。
在陸陸續續抵達的賓客中,除了法界德高望重的菁英份子外,政商各界的名流仕紳當然也不會缺席,因為誰也不想錯過這個建立人際關係的好機會。
一走進宴會廳,宜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鑲花地板上映著的增熠光彩和天花板上昂貴的水晶吊燈,再往裡走,經過圓形拱門就看見玫瑰木的裝飾柱,在精心設計的雕花壁飾旁,掛著一幅幅嚴老珍藏的名貴畫作。而特別訂製的紅水櫃裡,除了書籍外擺放著許多珍貴的古董玉器。
走一圈下來,儼然像逛了一個小型的博物館。
除了傲人的收藏外,晚宴的美食也是讓人讚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