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靳絜
「我──」
「那我們也走了,拜拜!」曾維特如釋重負,拉著袁力耕就跑。
———
坐在韋方的車裡,滿右昀覺得自己做的是偷偷摸摸的事。她覺得自己彷彿背叛了卓亦塵,並不是因為她答應讓韋方送自己回家,而是因為自己竟有些期待兩人單獨相處的此刻。
「告訴我一些你的事好嗎?」韋方說。
「我的事沒什麼可說的。」
「讀中文是你的第一志願嗎?」他記得很清楚,曾維特說她寫過小說。在不出賣曾維特的情況下,他試著旁敲側擊。
「嗯。」
「會背很多詩詞吧?」
「也沒有。」提到詩詞,她的表情放鬆不少。「我喜歡看卻不喜歡背。接觸詩詞以後,我漸漸養成一種習慣,遇上好詞便會呆想一陣,不管想不想得出什麼東西來,等我不願再想的時候就繼續往下看。好詩好詞看多了、想多了,自然也就記住了。詩詞是用來細細品味的,不是用來囫圇吞棗地背誦的。」她明亮的雙眼裡頓時充滿了希望和幻想。
「我對詩詞沒有研究。不過,我喜歡看歷史小說。」見她難得對自己說了那麼多話,他也興味盎然。
「是嗎?」她側頭看他一眼。「最喜歡哪一部?」
「我喜歡正史,讀高中時經常看《三國誌》。」
「我喜歡野史。《三國演義》我看了好幾遍。你知道「玄德風雪訪孔明」那一章嗎?」她問完便又接了下去。「我最欣賞「或駕小舟游於江湖之中;或訪僧道於山嶺之上;或尋朋友於村僻之中;或樂琴棋於洞府之內」那幾句。你喜歡嗎?」
「你喜歡我就喜歡。」他說得毫不含蓄。「喜歡外國詩人的作品嗎?」
「總有喜歡的,」她沉吟片刻。「泰戈爾。我滿喜歡他的詩,你呢?」
「我也是。」
她正暗忖他是存心這麼說的,豈料他真的還有下文。
「我喜歡他的那首「紙船」。」他緩緩地開始念著詩句:「一天天,我把紙船一個個放進奔流的溪水裡,我用特大特黑的字,在紙船上寫下我的姓名和我居住的鄉村。我希望陌生的土地上會有人發現這些紙船,知道我是誰。」
她幽幽地接了下去。
「我從我的花園裡摘下花朵,裝在我的小船裡,希望這些曙光之花能安全地到達夜的國土。我送我的紙船下水,仰望天空,我看到了小雲朵正張著鼓鼓的白帆。……夜來了,我將臉埋在臂彎裡,我望見我的紙船在子夜星光下向前漂浮。夜的精靈在紙船裡揚帆前進,船裡載的是裝滿了夢的籃子。」
她的夢、她的紙船……念著念著,她流下眼淚,哭她那未完成的夢。
「怎麼了?」
「沒什麼,對不起。」她趕緊抹去淚水。
他正心疼不已的當兒,行動電話響了。
「喂,丹妞啊……哦,對不起,我下午被一點事情耽擱了時間,聯絡不到你,……好好好,你別生氣了,我道歉。下星期,下星期我一定陪你去挑好不好?就這樣了,你趕快回家,別在外頭遊蕩了知道嗎?拜拜。」
他吁口氣,掛斷電話。原來他已被愛情沖昏了頭,竟然忘了自己跟丹妞約好了今天下午要陪她去買電腦書籍。
「丹妞是誰?」
滿右昀無法阻止自己問他這個問題。她對「丹妞」二字十分敏感。
「哦,一個小妹妹。」
「你妹妹?」
「不是。」他笑笑,頗樂見她感興趣的態度。「你忘了我也是義工?她是我的案主,輔導的對象。」
「她為什麼需要輔導?」
「缺乏家庭溫暖,沒人管教,有一陣子交了些壞朋友,學壞了,現在正在改變當中。」
「哦。」她想了想,決定問了,便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道:「你可以告訴我她的名字嗎?就叫丹妞?」
「怎麼了?難道你也認識個叫丹妞的女孩嗎?」他對她的好奇感到不解。
「嗯。」
「她叫霍羽丹。」
第八章
「太陽快下山了,風又大,你不待在屋裡,一個人跑到橋上來做什麼?」卓亦塵握住丹妞的手,柔聲道。
「人家是來等你的。」
「傻丫頭,我又沒說哪天會回來,你怎麼知道今天一定等得到我?」
「你說一、兩個月就回來,一個月過去之後,我天天都到橋上來等。」
「你不累嗎?我若是回來,定會敲門進屋,你還怕見不著我嗎?」
「人家只是想早點看到你。」
語罷她就投入卓亦塵的懷抱中,兩人於是緊緊相擁,情意綿長。
不!
滿右昀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不,不是這樣的,不可以是這樣,卓大哥不能愛上霍羽丹,不能,不能──」她流著淚,喃喃自語。
霍羽丹到這一世來了嗎?來要回卓亦塵是嗎?不,卓大哥是她的,不是霍羽丹的呀。
自從聽見韋方口中的霍羽丹之後,她經常做噩夢。對她來說,那如詩如畫的夢境皆是噩夢。
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回去,她要見卓亦塵,她要確定他還是愛她,還在等她。
———
滿右昀又來旁聽社會學了。戴上眼鏡,她像鑒定什麼稀世珍玩似地盯著韋方。目光隨著他移動,不肯須臾離開。直到下課鐘響,其他學生都離開教室,她還坐在原處不動。
韋方也沒走。這一堂課他上得十分不自在。
「怎麼又想來旁聽了?」他走到她面前問。
「我想來看你。」
「我知道。你已經看了我整整一節課了,我想知道為什麼。」他在她前方的課椅坐下。
「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看看你。」她的目光還鎖著他,莫名的不安和憤怒在她喉間燒著。
「現在是午餐時間,不如你跟我一起吃午飯吧,我願意讓你多看一會兒。」他笑著說。見她重返自己的課堂令他雀躍。
「我想吃魚。」她似自言自語的道了一聲。
他愣了一下。「好呀,我帶你到學校外面的餐館裡用餐,那兒應該能吃到活魚。」
更令他訝異的事還在後頭,滿右昀竟然挽著他的手臂走過校園。天降紅雨了嗎?他在心中自問著。滿心歡喜地,他吃了一頓莫名其妙的午飯。
———
夜深深,滿右昀將自己鎖在沉沉的角落裡。平緩流暢的跑道對她來說卻是坎坷的漫漫長路,不知自己已跑了幾萬里路,今夜她仍然要跑。
她要韋方在圖書館等她,她也許會去找他。也許,只是也許。
「卓大哥,他就是你嗎?你來找我了是嗎?所以我才一直失敗,一直跑不回去對不對?你快告訴我,是不是這樣?」
她一圈一圈地繞著操場跑,一遍一遍地對月亮問。汩汩淚水淌在她的臉上心上。
她慢慢停下腳步,接受再一次的失敗,終於又坐在角落裡痛哭。
「右昀,把心事說給我聽好嗎?」韋方依直覺在操場邊找到傷心欲絕的她。「我想聽聽你的故事。」
是他嗎?是卓大哥在說話嗎?她無助地往他懷裡靠。
她根本泣不成聲。韋方放棄要她說話的念頭,扶起她,他攬著她離開操場。
「我送你回家吧,已經很晚了。」
她沒主意,跟著上車。
「右昀,你已經開始信賴我了,對不對?」
「我可以信賴你嗎?」
「當然,我等你很久了。」
「我好累。」身心俱疲。
「你是不是遇到煩心的事就會去跑操場?當作一種發洩?」
她只是搖搖頭,很沉重地。
「為什麼每次你跑完操場,都會哭得那麼傷心?」
也許還能跑、能哭是她的福氣,她突然想到久遠的將來。
「我怕有一天自己再也跑不動,再也哭不出來,如果那一天來了,我該怎麼辦?」
「你能多告訴我一些嗎?這樣子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
「我不需要安慰。」她又搖了搖頭。「我只需要足夠的力量讓我回去,我要見他,我等不及要見他了。」
「他?」韋方濃眉微微蹙起。「誰?」
「我的丈夫。他是我的丈夫。」她宣告著。
他心中頓時燒起一把無名火。不知該對誰發火,於是他加重了踩油門的力道。
「右昀,」他按下了怒火。「你這麼對我是什麼意思?我並不是以義工的身份面對你,我以為你已經開始接受我的追求了。或者,你要告訴我,是我會錯意了?」
「你是我回不去的理由嗎?」她望著他問自己。
「我不知道你口口聲聲要回去,到底是要回哪裡去,但我一定會是你回不去的理由。」他口氣無比堅定。「你會留在這裡陪我,是甘是苦,是喜是悲,你都得與我共度。」
心頭一陣驚跳,她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是你嗎?」
「是我,就是我。你還看不清楚嗎?」
她將目光移回路面。怎麼能不清楚?她白天想的、夜裡夢的都是這張臉呀!
「你跟丹妞還有聯絡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不願意告訴我?」
「怎麼會呢?」他輕笑一聲。「我每兩周會見她一次,查查她的狀況。這個星期天就該去看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