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湛清
第一章
一百五十九號?
這裡有一百五十六號之一、之二,也有一百六十一號、甚至一百六十一之一、之二號都有、就是沒有那該死的一百五十九號!
艾幔妮退後一大步,用力的瞪了眼手上的紙片,似乎想把上面那「一百五十九號」的紙片瞪出個洞來。她又看了看左右,這條台北相當貴的地段,一般大多建成商業大樓,一樓做黃金店面,所以站在騎樓望前觀後,一間間的個性店面延展而下,怎麼樣都沒有半點住家的味道。
艾幔妮那雙原本就過於粗線條的眉現在顯得有些猙獰,一對杏眼圓睜,像是被誰得罪了似的。
「盡情?這到底是個什麼鬼?」艾幔妮用力地皺了皺眉頭,自言自語地說。我幹嘛要來這莫名其妙的地方找一個名字莫名其妙的漫畫家?
搔了搔自己剪短的頭髮,不只一股煩惱湧上,心頭更竄上了一抹糾結的悶。
摸了摸只剩五公分不到的短髮,這個髮型不僅突顯了她的五官,更讓她看起來至少小了五歲。她不喜歡極了。
對,極了!一切的事物都是極了,悶極了,煩極了,郁卒極了!情緒到了飽和點,似乎她長久不予以理會的負面情緒一下子都湧上來。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情緒化的人。事實上根據大部分認識她的人的說法,她根本是沒有情感的冷血動物。真是這樣就好,不在乎沒有感覺,不在乎別人說她無情,事實上無情真的不似多情苦,自有它說不出的好處。
一個沒有情緒的人怎麼會在乎有沒有好處?這麼說來自己也不全然是個冷血動物了。
「白癡。」她扯了自己的頭髮一下,重重的,懲罰似的。瞧她自己被這股燥熱攪昏了。淨在此瞎想。
丫在一百五十六號和一百六十一號之間,艾幔妮跟自己賭氣似的惡狠狠瞪著牆壁。
就在她幾乎伸出腳去踹牆壁洩恨時,一個粗魯的人走過她身邊,竟硬生生將她撞了個踉蹌。
她跌向牆角的剎那,心頭幾乎湧上一抹快感,因為她終於找到一個送死的人,做她即將爆發脾氣的犧牲品。於是當她迅速的穩住身子回過身,那人卻早已消失了蹤影。急忙的左右看了一圈,見到一個背影隱沒在前面超商的自動門邊,想必那個就是兇手了。
她當然不可能再衝過去和對方槓上,事實上她連自己腦中曾經考慮過這個可能性都覺得不可思議。她一定是快瘋了,心思縹緲不定,情緒暴躁不安,心頭總難平靜——這就是發瘋的前兆嗎?
洩氣地吐了口氣,斜倚著牆壁的感覺竟覺得好累。
累?多麼陌生的字眼。過去的她從來不允許自己喊一聲累,因為她害怕那種感覺,只要一滲入,恐怕就會蔓延,而她沒有停下來的條件。
側身而起,她這才驚訝的發現身處一個巷子入口。這幾何時有個巷子?她找了好幾回,就只見到一百五十七號和一百六十一號,哪有什麼巷子?
往內走了幾步,巷子竟已到了盡頭。是個死巷?眼前是一扇木門,上面紅色的漆好像剛漆上一久,仔細一聞還有淡淡的油漆味。整個門面雖然整理過,卻也看得出有些年代了。她那對濃眉一揚,雙眼一掃,「歡喜樓」三個用隸書寫成的字,頗有藝術風味。
「這是什麼地方?」她撇去心頭微微泛起的好奇,打算離開去做她該做的事——找那該死的一百五十九號!
一陣淡淡的紅茶香味摻雜著微酸的檸檬香,若有若無的從她鼻端掃過,挑逗她的味覺。啊!檸檬紅茶的味道。如果現在能喝上一杯清涼的檸檬紅茶,那可堪慰她飽受折騰的身子。一股酸味從她齒縫間湧出,加深了誘惑的強度。
「原來是家店,難怪建得像古跡似的。腳下來回兩步,她決定進去點杯飲料喝。
走到紅木門前,輕輕一碰,那門卻「咿呀」一聲滑了開去。
一種怪異的感覺浮上,不過芬芳四溢的茶香模糊了她先天多疑的敏感度。一腳踏進門內,立即感到一陣清涼的空氣襲來,這對她來說實在誘惑太大了。又走了幾步,經過一個穿堂,中庭延展在面前。
這是個日式的老建築,不過古老的建築並沒有潮濕腐敗的味道,反而隱隱約約飄著木頭的原始香氣,即使她是外行,也可以發現這家店的建材用得相當高級。老闆是去哪裡找來這種東西?這麼古老,這麼真實,又這麼夢幻!
為什麼說既真實又夢幻呢?
這座宅子根本就跟小說上描寫的一樣,是那種家道中落的貴族才會有的依據,或許裡面還埋有很深很深的愛怨嗔癡,隨著院落的頹圮,卻不能輕易壞於歷史塵埃間。
寬大的中庭種了幾叢綠竹,細細翠翠的丰姿婢婷於微風中。綠竹旁擺著幾張桌椅,仔細一看,靠角落處甚至還有一畦小小田圃,種著她叫不出名字的菜蔬。
庭院的另一大半面積被一個人工開鑿的池子佔領,池子中間有個八角形的涼亭。
她這才發現涼亭中坐了個人,背對著她,好似並未發現她的存在。艾幔妮好奇的多看了那個人幾眼,她從來不是個好奇的人,真的,可是今天像是撞了邪似的,所遇到事物和人都透著古怪,讓她不甚張揚的些許好奇心也被撩撥而起。眼前的人蓄著一根長辮子,直直垂放在身後,依那高大的身影判斷應是個男子,可是為何留著一個清朝人才有的長辮?
正當她開始覺得尷尬,不知是要趁還未發現這前趕緊回頭,還是要發出點聲音打破靜默時,那個古代人卻開口了。
「你來了?這路不好找吧」一個不溫不熱的男中音刺破了空氣間的沉默。那人回過身站起來,高瘦的身子斜倚著亭柱,頎長的身段被他這不經意的伸展,煥發出一種迷人的風味。
未及研究對方的長相或氣質,她馬上察覺到自己顯露出太多的錯愕和不知所措。她不自覺的將細緻小巧的下巴揚高十度,這動作連帶使她瞥視他的眼神下滑了些許角度,倨傲與距離感馬上如她所顯的營造出來。
「坐吧!」男子擺擺手,愜意的說:「要茶還是咖啡?我們有烏龍,普洱,金萱,鐵觀音,還有一些調味的茶,奶茶,檸檬紅茶……還是剛做好的哦,要不要來一杯?」
艾幔妮聽到「檸檬紅茶」時,悄悄的嚥了口口水,而對方似乎看透了她微現的渴望,微頷了首,就開始有了動作。
當那人踩著池中顯然是刻意鋪設成為行走道路的石頭出池子時,她才發現那人赤著腳掌。盯著那包裹在寬鬆長麻布褲的長腿,赤著腳掌踩在回順平滑的黑色石頭上,心頭乍生的怪異感隨即被拂去,彷彿這個人這樣的穿著是再適合不過了。
看看那人光著雙腳穿鞋踩上木製的迴廊,消失在一道門後,她的目光跟著來到了圍著整個中庭建築,一間間木製的房間,該是設計成包廂供客人一個隱密空間的吧?這裡的老闆可真有心,在這麼昂貴的地段弄了個平房,搞了座幾可亂真的古跡,只為經營一家個性化的茶藝館?
習慣了事事講求效率的商業世界,顯然她的一切生活步調都未能調節到她所需的程度。因為一切發展遠超出她所預料,一抹冰冷的苦笑掠過唇畔。她的錯誤在於不該低估了她父親的果決與憤怒,這使得她在這一波的交鋒中落了下風。思緒及此,心頭湧上不甘染紅了她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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啜飲著香醇滑順,帶著些許酸味的檸檬紅茶,溫熱的茶水奇異的安撫了她躁動的心緒,喝了後喉頭有著甘甘的味道,舌尖卻遺留有一絲酸味。這讓幾日來飽受挫折與壓力的她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平靜,就像是一種……幸福的感覺?
呵!喝檸檬紅茶也能有有幸福的感覺?她幾時也學會這種風花雪月似的無病呻吟?對她來說"幸福"這兩個字顯得過於陌生了。
"好喝嗎?會不會太酸?"那男子回到涼亭內,遠遠地問著她,彷彿他們間的距離並不存在。
艾幔妮望著眼前散發溫曖氣息的男子,這人週身散發出友善的味道,曖曖的空氣包圍著他的人,彷彿半點也沒有合理的防人之心。事實上他剛剛端茶給她時,要不是她明顯的退縮和冰冷,迅速築起高厚的藩籬,也許他就要在她對面落坐了。
她濃密彎曲的眼睫一揚,這才發現他還在等待著她的回答。僵硬的微點了下頭,又搖了搖頭,她給了他一個怪異的回答。
而那男子卻揚扯起了嘴角,淡淡的笑了:嗯,很好。
那笑容教她看得有睦怔忡,淡淡的,帶著和平的意味,散發著微微的曖意。那笑看似不經意,卻輕輕悄悄掠過她心扉,掠過皮膚表面,引起一陣輕輕的戰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