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納蘭
博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以前你阿瑪常跟我講古人的故事,記得漢人中有一位有名的詩人,有日也是見著個小女孩,雖未成年,卻非常可愛,所以他就立刻拿明珠向女孩的母親下定,約定等將來這女孩長大就前去迎娶。如此風雅的典故在你身上重現,你該高興才是。」
說完這番話後,博夫人也不看福康安慘無人色的臉,伸手一拉崔夫人,「來,我們一起去上香。」
「額娘!」福康安簡直是在哀嚎了。
傅夫人聽如未聞,只管往前走。
「娘!」崔詠荷拚命想掙脫母親的手。
但崔夫人一隻手牢牢抓緊這個讓自己一步登大的女兒,滿臉的笑容,亦步亦趨地跟在博夫人身後。
兩個母親就這樣全不理會兒女的意見,輕易定下了一樁親事
第二章
「大將軍得勝歸來,大將軍得勝歸來!」
喧天的鑼鼓響徹了整個京城。從城外三十里開始,已飛揚起滿天的旗幟,幾十個大嗓門的軍士飛馬沿路呼喝。遠遠的明黃色代表著最高的權威尊貴,簇擁著白馬銀鞍的將軍,正往城門而來。
城門外,早站滿了迎接的官員;城門裡,沿街更擠滿了好奇的百姓。
大將軍福康安得勝回朝,奉旨沿途誇功,這對京城百姓來說,已經不是新鮮事了。
這位十四歲就帶兵上戰場的少年將軍,本身就是一個傳奇。無與倫比的高貴身世、俊美儀容。赫赫戰功,是所有人心中最完美的英雄,更是無數女子夢中的情郎。
一看見前端開導的將士們,引領著高坐馬上的福康安入城,城內立刻又爆出另一陣歡呼聲。
福康安原本姿容俊秀,幾年的征戰,讓他添了幾分英武之氣。
依舊如少時一般白馬銀鞍,頭上戴的金龍二層頂竟嵌了四顆東珠,四爪團龍蟒袍裹著英武的身軀,外罩石青馬褂,一條四塊玉板鑲貓眼行玄色帶子,懸著明黃流蘇御賜倭刀,最顯眼的是腰間還斜掛了一支帶輪子的鑲金鳥銑,更引來無數人的注目低呼。
任何一個朝臣,只看福康安一身特例的打扮,已可以推知這位將軍受聖寵之深,就連朝中一品官員也不能相比。
忽然間,高樓上一陣騷動,燕語鶯聲不絕,半空中七彩繽紛,原來不知是哪家小姐順手拋下手中絲帕,引得姑娘們紛紛將手中的帕子對準福康安拋過來。
輕風徐來,滿天香帕飄飛,遂成一道奇景,令人歎為觀止。
軍工們忍不住跳起來,要去搶那香帕。百姓們從不曾見過這般情景,更是指指點點,高聲大笑。一時間,京城之中,一片歡喜熱鬧。受聖命出城迎接福康安的官員們,也不免跟著開懷而笑。
可卻沒有人注意到,這次的迎接主使——當朝皇帝十五子,嘉親王永琰,雖然臉上也同樣帶著開心的笑,眼睛裡卻一絲笑意也沒有。
韻柔抱著七、八冊才從書市搜來的話本小說,略看了看福康安威武的樣子,輕輕地笑笑,也不湊熱鬧,就抱著書擠出人堆,輕快地向崔府而去。
才一進後園荷心樓,兩個小丫頭已慌慌張張地迎了過來。
「韻柔姐姐,韻柔姐姐,小姐又不見了。」
「老爺夫人已經去傅府賀喜了,臨行前催著我們幫小姐梳洗打扮,可是我們怎麼也找不著小姐。」
韻柔不疾不徐地把手裡的書放下,才道:「別擔心,你們忙你們的,我去找她。交代完這一句,便出了荷心樓,來到花園深處,荷花池旁的大樹下。抬頭看枝葉緊密間隱隱約約的衣角.笑說:「『石頭記』這樣的雅書,應在閨房之內焚香聽琴觀賞,可不是躲在樹上看的,真是褻瀆了好文章。」
頭頂上忽然響起懶洋洋的聲音:「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枝頭夏睡足,俗世鬧烘烘。」
韻柔失聲而笑,「是是是,我是俗世中人,小姐你是人間雅士。妙玉煮雪,探春聯社,寶釵撲蝶,黛玉葬花,都是大雅,而小姐你是雅中之雅,樹頭讀石頭。」
頭頂枝葉分開,露出一張染了幾處髒污卻倍顯俏麗的臉,「你怎麼把飛揚跳脫的湘雲給忘了?她臥石眠花,我樹頭讀書,都是人生樂事,順便還能感天地之氣,收日月之菁華,這樣的大風雅,俗人是不會懂的。」
韻柔恍然大悟,「啊,原來你是在感草木之氣,奪天地之菁華啊,這樣高深的事,我竟也不知道,還以為小姐你是在躲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大壞人呢。」
崔詠荷在樹上一瞪眼,努力裝出兇惡狀,「什麼壞人?不要忘了,你小姐我早就熟讀聖賢書,胸中全是天地浩然正氣,怕什麼壞人?」
「是是是!」韻柔掩唇低笑,「原來小姐你不但在樹上與天地共呼吸,還在回味聖賢的浩然正氣,怪不得聽不到外頭的鼓樂喧天,自然也不知道福康安大將軍得勝回朝,當然就更不會有想躲他的念頭了。」
崔詠荷哼一聲,敏捷地自樹上跳下來,惡狠狠地瞪著韻柔,「你說什麼?」
韻柔全不懼怕,泰然地打量著這位出身名門的小姐——一頭秀髮隨意地紮著,裙子撩起纏在腰上,因為爬樹,身上髒污甚多,這一番擦腰發怒,簡直就和街頭的潑婦沒什麼兩樣。
韻柔搖搖頭,低低地笑,「好一位飽讀聖賢書,又能倒背女律、女誡、女四書的名門閨秀,便是聖賢,怕也要被你氣得跳起來了。」
「韻柔!」崔詠荷飽含威脅地揚起了手中的書,作勢要打她。
韻柔笑盈盈地說:「曹先生十年辛酸,字字是血寫出來的東西,你若是用來打人,豈不是褻瀆了絕妙文章和書中佳人?」
崔詠荷哼了一聲,翻開手裡拿的書,忿忿地倚樹而坐,「我不打你,不是心疼你,是怕打壞了我的書。」一邊說著,一邊珍惜地低頭看手上的書。
韻柔在旁同時低頭看,崔詠荷所翻到的那一頁,正好寫著寶玉黛玉在沁芳閘旁桃花樹下共看西廂,一陣風吹來,落紅成陣,滿身滿書滿地滿池都是鮮花,美得如詩如畫。
抬起頭來,看看眼前的荷花池。清風徐來,池水泛起漣漪不絕,荷葉輕輕搖曳,竟也別有一番風韻。韻柔忍不住笑道:「可惜了在這裡陪你的竟不是福康安,否則倒是和書上一般了。」
「呸,那個眼裡只有功名的祿蠢,你可別再提他,髒了我的耳朵。」一聽到福康安三個字,崔詠荷即刻心情大壞。
韻柔忍俊不住,低笑陣陣,「都是我的罪過,引著你看這樣的邪書,看得都走火人魔了,竟也學起了寶玉,這天下第一閒人從不干正經事,卻最愛嘲笑做事的人。」
崔詠荷合上書,唉聲歎氣,「我若是男兒身,倒也不介意做寶玉,縱是世間第一無用人,卻也是於乾淨淨、清清白白的人,到那時,你也能做我的黛玉,咱們都不用為福康安那個祿蠢心煩了。」
韻柔啼笑皆非,還不及開口嘲諷她幾句,就聽到一個飽含驚訝的聲音——
「咦,我竟不知我有這樣一位情敵?」
崔詠荷整個人跳了起來,猛地回身,指著不知何時已來到眼前的貴公子,「你怎麼來的?為什麼沒有通報?」
「走進來的啊。就我們兩家的關係,還要通報嗎?」福康安一本正經地回答,眼睛似受到無形吸引般,望著崔詠荷的手臂。
為了爬樹方便,崔詠荷把袖子全捲到了肘上,露出白嫩嫩的胳膊,福康安見了心頭一跳,急忙移開視線。
身為貴公子的他,雖常見美人,但多是官宦名門的小姐,規矩儀態多得數不勝數,何曾見過這等衣飾凌亂、散發露臂、無禮凶悍的女子,可這心頭忽然的一亂,卻是從不曾有過的,一時竟教他有些不知所措。
崔詠荷一見他就火大,上前一步,手指都戳到福康安的鼻子上了,「你來幹什麼?」
福康安清楚地聞到崔詠荷身上樹葉的清香,與一般閨秀的脂粉香氣全然不同,更覺得她那美麗的手指離眼睛太近,近得讓他有些晃眼。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方才微微一笑,「我出征這麼久,回來了,當然要到老師這裡來看看,也來看望看望你。對了,我帶了禮物來。」說著,抬手輕輕拍了兩下。
園門外,立刻進來七。八個人,捧著的托盤裡閃著一片奇光異彩,可與陽光爭輝。
「這些都是我打了勝仗,宮裡頭賞賜的,上等宮扇你應該用得著;紅麝香珠、芙蓉席,都是宮中佳品;還有瑪瑙枕和香如玉,也是極品,你看看喜不喜歡?」這些無比貴重的寶物,自福康安口中說來,似是稀鬆平常。
偏偏崔詠荷看了只覺得無比刺眼,冷冷地一哼,「好,好得很,我的確喜歡。
這些都是送給我的,自然由我處置了,對嗎?」
「自然!」福康安笑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