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姜嵐月
「好像快下雨了。」她對著站在車邊的人說。
「下雨好啊,我喜歡下雨。」如果可以,他現在倒想站在大雨裡淋得一身濕,讓雨洗去煩躁的感覺。
聞言,魯冰玉只是兀自喃喃自語:「下雨?完了,衣服在天台上……」
「衣服跟我,哪個重要?」他問。
「嗯?你說什麼?」她回過神來。
「沒什麼,上車吧。」
「喔。」
魯冰玉沒有異議地上了車,原本以為嚴千書會載她回家收衣服,沒想到他不但把車子往山區開,還在半路上的超商買了一打啤酒。
等他又開了二十分鐘的路程,她再也按捺不住地問:「你要帶我去哪裡?」
平日這個時候的她不是在加班,就是已經回到住處了,但是現在……
「等一下你就會知道了。」語畢,他就不再說話了。
進了山區,車子沿著昏暗的山路往上開,山路彎來彎去,嚴千書的車速又很快,魯冰玉不禁胸悶起來,最後一股酸味更湧上了喉嚨。
她忍不住出聲:「我……你……」
「開太快了嗎?我放慢點。」想起她怕人開快車,所以嚴千書自動把速度放慢了。
「不是,我、我不舒服。」
「吃太飽了?那裡有薄荷條,你抹一下。」
「不是,我想……吐。」剛剛嚥下的食物已經湧到喉嚨,她很努力地忍著。
「吐?」完了!「我找個地方停……」
才轉過臉去,他就見到魯冰玉以極快速的動作把車窗降下來,然後把頭靠著車窗,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不得已,嚴千書立即選了個地方停車。
「還好吧?」
熄火後,他慌張地拍著她的背,並抽了張面紙遞給她,當魯冰玉接過面紙時,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手是冰涼的。
「對不起,弄髒你的車子。」倚在窗邊好一會兒,魯冰玉這才軟著身子坐回原位。
打開車內的燈,嚴千書看到的是一張極蒼白的臉,於是他拿來薄荷條,幫她擦在人中和太陽穴。
「我自己來就好,謝謝。」狼狽地微笑,她將薄荷條接過手。
「休息一下好了。」心裡有點過意不去,剛剛他一直在想心事,所以也沒注意到她不舒服。不過她也真能忍,從不舒服到吐也有好一段時間了吧?居然沒跟他說。
驀地,車內安靜了下來,嚴千書身旁的車窗也被降了下來,一陣吹進車內的涼風,登時讓魯冰玉舒服許多。
沉默了半分鐘,魯冰玉突然問:「你怎麼了?」
剛剛那一吐,彷彿把她平日的矜持都吐掉了,要是平常的她,可能會選擇不問。
「我?沒事啊。」她這麼問很奇怪,因為吐的人是她。
「你有心事,所以才想上山散心。」這是女性的直覺!一路上她都在注意嚴千書,「他有心事」就是她的結論。
「你們女人是不是很喜歡猜來猜去?連這個也猜。」他冷著臉說,一說完就偏過頭看著窗外,發現這個地方的景致相當不錯。
於是,他開了門下了車,並回過頭叫魯冰玉也下來。
魯冰玉下了車,看見嚴千書已經坐到引擎蓋上,他掏出口袋裡的煙點燃,抽了一口。
「很美吧!從這裡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夜景,本來想再往上開的,不過……」他輕笑一聲,「不過這裡也不錯,坐吧。」
他拍拍身邊的位置,要魯冰玉也坐上來。
「我穿裙子。」她尷尬地說。
「穿裙子又怎樣?大不了看到內褲,而且你的內褲我老早就看過了。」
老早就看過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還記得?」那一天,國二的他們在海邊,風很大,大到讓她的裙子像傘一樣地翻開……
「當然記得,那一天我翹課翹得很快樂,你不也是嗎?」目光望向遠處,他看著燈光如煙火般的夜景。
魯冰玉慢慢走到車前,只是讓臀靠著車頭,並未依言坐上去,她也靜靜地看著夜景,直到嚴千書的聲音傳來。
「你……猜對了。」
「嗯?」她看著嚴千書的側臉,他抽煙的表情有著失落。
「你猜對了,我是有心事,然而這件事就像一顆大石頭,從我小時候就壓著我的心,讓我喘不過氣來。知道嗎?有些東西,你越想把它丟掉,它就越會困擾著你。」
「什麼東西?」她不認為有什麼東西能綁得住他,在她眼裡,他始終像一匹難馴的野馬,一出生就屬於自由。
「一種無形的東西……說了你也不會瞭解。」
「是這樣嗎?」她無奈地笑著。
「說說你吧。」
「我?呵!要說什麼?」
「十幾年,我踏遍歐洲各國,人也變了,我的改變你應該看得到;那麼你呢?除了外表沒變之外,同樣的時間,你不會一點感想都沒有吧?」
「我?」她能有什麼改變呢?除了讀書還是讀書,除了考試還是考試,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這是一般人的生活,也是宿命,而她……魯冰玉,是不可能改變這樣的生活、這樣的命運。
「不會吧,真的無話可說?」嚴千書很詫異。
「我……就是那樣了。」
「什麼叫作就是那樣了?你等一下該不會說,自己就是相信宿命的人吧?」
魯冰玉沒有說話,只是訝異地看著道中自己心裡話的人。
然而她一臉的不可置信,讓嚴千書不由得笑了出來,他笑得很大聲,如果山裡有荒墳,恐怕連墳裡的死人也會被他嚇醒。
「笑什麼?」魯冰玉問。
「笑你是個笨蛋啦,笑什麼!」吸了最後一口煙,然後將煙屁股丟在地上,踩熄了。他說:「這世界上最笨的人,就是相信宿命的人;人的壽命不就短短幾十年,如果連這幾十年也要過得那麼沒有創意,就乾脆別來了!」
「但是,我並不能控制自己不被生下來呀。」
「那就控制自己怎麼活下去,不爽也得試。」
「不爽也得試?不爽……」喃喃地重複著,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她突地問:「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
「為什麼找我一起出來?」
「奇怪了,女人都很喜歡問為什麼嗎?為什麼這樣、為什麼那樣,如果任何問題都有答案,那就什麼事都好辦了。」
嚴千書愛潑人冷水的個性始終未變,魯冰玉雖然有點受挫,但多被他堵幾次也就習慣了。
見魯冰玉默默不語,嚴千書索性自引擎蓋上跳了下來,他站到魯冰玉旁邊。
「喂!看那裡。」他長臂一伸,往頭頂指去。
「啊?」其實她是想問為什麼要她看那裡,但剛剛才被潑冷水,所以……
「我叫你看那裡,合作一點好嗎?」
「喔。」
魯冰玉聽話地抬起頭,這時嚴千書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下頭,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你!」當場,魯冰玉楞住了。
「你不是很愛問為什麼嗎?這就是答案。」
這個吻……是他的答案?
魯冰玉的目光緊緊鎖著嚴千書,久久不能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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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千書可以看得出來魯冰玉有一堆問題想問,但因為她膽小的個性,所以到最後仍是以沉默收場。
只是,一個吻能代表什麼呢?
哈!其實那個吻根本不代表什麼。
他那麼做只是想多聽她說說話罷了!
不過,好像適得其反,因為當時她反而更沉默了。
一打啤酒未開半瓶,嚴千書就送魯冰玉回到住處了,等嚴千書回到自己的家時,已經是凌晨三點。
進了門,他幽魂似地在黑暗的室內遊蕩,最後仍習慣地來到冰箱前,拿了瓶礦泉水,然後再踱到沙發旁,準備一屁股坐下去。
「你今天在公司做了件天大的荒唐事。」
「咳!你是鬼啊?」嚴千書含在嘴裡的水,差點噴了出來,因為坐在沙發上的人忽然開口說話。
此人正是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哥--嚴百策。
「小聲點,爸媽都睡了。」站了起來,嚴百策開了一盞小燈,然後又坐回沙發上。
嚴千書也坐下了,嚴家兩兄弟各自佔據長沙發的一端。
「為什麼要等門?老媽的事變成你來做了?」嚴千書猛灌礦泉水,直至喝光見底。
以前還在讀書時,他總愛在外頭混到三更半夜才回家;有時運氣好,迎接他的是母親擔心的問話,有時候運氣不好,迎接他的卻是老爸的鞭子。
而他大哥嚴百策,則習慣站在一邊「旁聽」,因為那是他家老頭子的主意。
「別跟我打哈哈,我在跟你說正經事。」推了下細框眼鏡,嚴百策一臉嚴肅地說著。
「什麼打哈哈?打呵欠還差不多。有什麼事,說吧!」
砰的一聲,他把空寶特瓶擱到櫸木雕花長几上。
坐正身子,嚴百策說:「這幾年你在國外學到了什麼?為什麼連基本的管理工作都搞得一塌糊塗?」
「什麼時候你跟老頭子一樣囉哩囉唆了?說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