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笙晴
「就在這兒。」老闆手臂一揚,指向餐館右邊角落一張原木料理台。
「那兒?」紀天皓一愣,「不是師傅切生魚片的地方嗎?」
「是啊,那就是本店最好的座位。」老闆笑道:「你們可以一面吃一面欣賞師傅的手藝,他還能順便為你們介紹一下各種新鮮魚類呢。」
「是嗎?」紀天皓一扯嘴角,笑容似乎有些勉強。
殷海薇注意到了,「怎麼?你不喜歡那個位子嗎?」她悄聲問道。
「不,沒關係,我無所謂。」他搖頭否認,頓了一頓,「你呢?」
「那很好啊。」
「嗯。那我們……就坐那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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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兩人在料理台前面坐定後,一名女服務生迅速送上兩杯熱騰騰的綠茶。
「想喝清酒嗎?」女服務生笑盈盈地問道。
「好,麻煩你先上一壺。」殷海薇淡淡地笑,「要燙得熱熱的。」
「沒問題。」女服務生點頭,轉身離開。
「你想吃什麼?」他低頭問。
「先來點生魚片吧。」她柔柔一笑,眸光向料理台旁的玻璃櫃瞧去,「這邊的魚看來很新鮮。」
「小姐果然識貨。」師傅讚道:「這些魚都是今天清晨我去港口的漁船工挑的,新鮮得很。」
「是嗎?那先來點鮪魚吧。」對師傅嫣然一笑後,她將眸光調向身旁的男人,「這個季節的鮪魚最棒了。」
「我沒意見。」他低聲同意,黑眸卻直直盯著師傅,看著他從櫃裡取出鮪魚,轉身到另一邊的流理台處理……
突如其來的噁心攫住他,他連忙收回視線,伸手掩住口鼻。
「天皓,你怎麼了?」殷海薇輕輕推了推他的肩,「你看起來臉色有點蒼白,沒事吧?」
「放心,我很好。」他安慰她,眸子卻有著自嘲。
他雖力持鎮定,她卻敏感地察覺他的異樣,眸光一轉,忽地訝然開了口:「對了,天皓,我記得你不愛吃生魚片啊!」
對,他不愛吃——正確地說,他不敢吃。
「你既然不愛吃,為什麼今天要帶我來這裡?」
「因為你喜歡吃,不是嗎?」他朝她漫不在乎地笑,可唇色依然有些蒼白,「我記得你以前老吵著要我帶你吃日本料理,我總是不答應。」
「那你今天為什麼又肯來呢?」她深深睇他。
「因為要感謝你。」他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笑容,可眸底卻潛藏一縷柔情,「海薇,今天一切以你為主。」
「以我為主?」
「嗯,儘管點你愛吃的東西吧,我陪你。」他許諾著。
殷海薇心一顫。她望著紀天皓,望著當師傅將盛著生魚片的盤子擱到兩人面前時,他眉頭反射性一緊的表情;望著當他依從師傅建議,輕輕沾了點芥末和醬油將生魚片送人口時,那種小心翼翼、卻又故作瀟灑的表情——她,忍不住心悸。
他不敢吃,卻為了迎合她的喜好,勉強自己。
想著,一陣淡淡的酸澀驀地襲上殷海薇眼眸,她眨眨眼,連忙舉著夾了一片生魚片送入嘴裡。
「嗯,好吃。」
「你覺得好吃嗎?」
「非常好吃。」她燦爛地笑,「你的朋友說的不錯,這裡的味道比起外頭那些高級餐館好多了。」
「小姐如果喜歡的話,我再替你們切一盤鮭魚片?」
「好的,謝謝。」她點點頭,看著師傅熟練的切魚動作,忽地追加一句:「能不能捏幾個壽司給我們?」
「當然。」師傅微笑,「壽司捏得好不好,最能考驗一個日本料理師傅的技術了,就讓我表演給兩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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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餐飯下來,兩人幾乎嘗了各式各樣的壽司,也吃了好幾盤生魚片,又喝了兩壺熱熱燙燙的清酒。
最後,酒足飯飽的兩人在老闆的引領下,換了一張靠玻璃窗的桌子坐下,餐桌中央,煮起了一鍋清香味美的豆腐鍋。
他舉起酒壺,斟滿兩人面前的酒杯,「來,再喝點。雖然我個人不太喜歡日本料理,不過日本清酒倒是挺好喝的。」
「嗯。」她淺淺地笑,酒精將她清秀的臉孔蒸得粉紅,在昏黃燈光掩映下,顯得格外嬌艷動人。
紀天皓看著她,不覺呆了。
「你看什麼?」見他怔然凝睇她的模樣,她呼吸不覺一緊。
「沒什麼。」紀天皓連忙搖頭,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舉起酒杯,「你知道嗎?日本人釀清酒很講究的,不但製作過程精細,還講究心意——料理也好,釀酒也好,都講求心意,心意到,滋味就好了。」
「是嗎?」她睨他一眼,「看來你似乎很瞭解。」
「我小時候在日本讀書的時候,曾經參觀過他們的釀酒廠。」
「你在日本讀過書?」她一愕。
「嗯,九歲到十二歲的時候。」
「我都不知道——」
「因為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他淡淡地笑,「我是十三歲那年回台灣上初中時,才跟你第一次見面,對吧?那年你才九歲,還在上小學三年級。」
不錯,當時她才九歲,卻已經懂得對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動情,已經懂得將他刻在心版,日日夜夜想念了……
殷海薇想,胸臆間漫過一陣複雜滋味,她搖搖頭,強迫自己收回迷濛思緒。
「既然你曾經住在日本,為什麼還不愛吃日本料理?」
「愛不愛還有理由嗎?」
「可是如果你不愛吃,那幾年在日本豈不是很痛苦?」
「痛苦?」紀天皓揚眉,自嘲地一撇嘴角,「我是不快樂,但不是因為食物的關係。」
「你不快樂?」殷海薇怔然,深深望他,「你從沒提起過那段求學生涯,天皓,你在日本——過得不開心嗎?」
「嗯。」
「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個人在外國讀書,辛苦一點而已。」他淡淡說道。
「我不懂。」她蹙眉,「為什麼爸爸要在你那麼小的時候,送你到日本唸書呢?你是一個人去的嗎?誰照顧你呢?」
「爸爸在那裡請了個日本管家照顧我。」
「管家?」
這麼小的孩子,伴著他的不是父母、不是親人,只是個
陌生的異國管家?
她不解,「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為了訓練我獨立。」他依舊語氣清淡,「這很平常不是嗎?我們週遭有不少人,小時候就被送到外國唸書。」
「我知道。」她點頭,眉頭依然緊攢著,「可我總覺得父母這樣做,對孩子很殘忍。」
「是嗎?」他漫應一聲,忽地面容一黯,似是陷入了沉思。見他忽然陰暗的神情,殷海薇心臟重重一扯,直覺他在日本的生活也許已不能單純用「不快樂」三個字來形容。
「算了,別想了。吃塊豆腐吧。」她故作輕快,試圖轉移話題。可他卻搖搖頭,湛眸忽地直直凝定她,許久。
「怎麼了?」
「海薇,有件事我想對你說。」他語氣凝肅。
她心一跳,「什麼事?」
「關於我……為什麼這麼想要一個孩子——」她聞言,手一顫,筷子不覺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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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的時候,我曾經被綁架。」
「什麼!?」他的嗓音雖然平緩,卻驚懾了殷海薇。
她驀地轉頭,瞪向坐在身旁的紀天皓。
他沒說話,默默調整跑車座位的椅背,直到椅背整個平放,接著,按下按鈕,打開車頂。
清涼的夜風吹入車裡,捲起兩人鬢邊髮絲。
「躺下來吧。夏天的夜空很好看的。」
不錯,夏季的夜空很美,尤其今晚台北的空氣又比平常清新一些,薄薄的煙霧並沒有掩去星子璀亮的光芒,一顆一顆,規律地眨著眼。
星光燦爛,月華溫婉,如果不是殷海薇心底裝滿了心事,這難得一見的夜空美景,肯定令她心旌動搖。
只可惜,她的情緒仍因方才紀天皓的那句話而震撼著。
「那年我十一歲。」他低低開口,沉緩的嗓音沒有絲毫起伏,「有一天逃家,搭上電車離開東京,可卻在電車上遭人迷昏……我不記得怎麼一回事,只知道醒來時,就被綁在一間陰暗髒亂的倉庫。」
「是誰……綁架了你?」她顫著嗓音。
「我不知道,只知道那天晚上下著雪,很冷,倉庫的溫度很低,而他們,在黑暗中緊緊盯著我——」
他回想起那一夜的種種——
「喂,小鬼,聽話一點,打電話給你爸媽。」其中一名大漢對他說道,他面上蒙著黑布,只露出一對在黑夜中閃著紅光的奇特眼眸。
他看著,不覺全身一顫,只得緊咬牙關,「我……我爸媽不在日本。」
「那他們在哪兒?」
「在……台灣。我一個人在這裡讀書。」
「嘖嘖,小留學生呢!」大漢笑了,「肯定是有錢人家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