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紀珞
由於漠鷹堡眾人正因秦從恩的失蹤而紛紛出堡尋找,穆鷹亦然,決定往南找尋。索性如此,祟羅便在往北的半路遇上穆鷹,省了一兩個時辰的路程,於是領著穆鷹和雍偃夫婦來到與鬼剎約定的地點會合。
「穆鷹嫌我的馬太慢,抓著我跟他同乘一騎……」祟羅哭喪著臉。
「很好呀,天下少有的殊榮。」
「殊榮個鬼!這匹馬飛得跟風似的,震得我骨頭都快散了,為了保命就不能不抱著穆鷹,嚇都嚇死了!你來試試,包準你三天下不了床外加大吐三天——哎唷喂呀……」正要下馬的祟羅,因為渾身乏力而直接滾到地上,摔了一身爛泥。「呼,我還活著,碰到地面的感覺真好……」
「你這小子真沒用!」鬼剎嗤道,心中則是為自己逃過一劫暗自竊喜,意思意思地盡盡手足之情,攙起渾身爛泥的弟弟。
「姑娘的情況怎樣?」還……活著吧?
「我替姑娘點穴止了血,她還昏迷著,不過這兒的大夫不敢貿然拔劍,怕這一拔,也許連姑娘剩下的一絲氣息都給抽光。」鬼剎歎了口氣。
他們在林中看到的秦從恩,胸口就已刺著一把幾乎要穿透身體的劍,當下,他們跟大夫一樣,也不敢輕舉妄動。
唉,究竟是哪個殺千刀的,竟然忍心對一個善良的姑娘下這麼重的毒手!
兩兄弟跟著進入簡陋的土屋,一腳才踏入門檻,就被正朝這走來的雍偃及大夫推了出去。
「拔劍療傷,男人迴避。」雍偃凝肅道。
「可是,好不容易止了血——」這一拔,姑娘的傷難保不會大出血……鬼祟羅剎思及胸口血水狂噴的景象,頓時頭皮發麻。
「難不成要那把劍一輩子釘在她身上?」雍偃薄唇微掀,斯文俊臉出現少見的嚴峻。
那把劍……
「他」還是做了、決心毀掉這一切,那個笨蛋!
「穆鷹沒出來,大夫你怎麼出來了?」鬼剎訝問。
「那男的是那位姑娘的丈夫,剛才進去的小娘子是個大夫。」
大夫接口答道,心頭仍因方纔那個男人看見妻子浴血、而想撕裂旁人的憤怒感到心驚膽顫。要不是另一個男子架住那個暴躁的男人,他這個暴躁男人口中的「庸醫」,很可能就見不到明晨的太陽了。
大夫打了個哆嗦。
唉,不是他不想救人,只不過那位姑娘的傷勢實在是太棘手……
「姑娘是漠鷹堡堡主夫人?!」鬼祟羅剎齊聲驚呼。
太、太太太不配了啦——不對不對,他們當初居然招惹到穆鷹的女人?
嗚,真是太、太太太淒慘了啦!
屋內情況——
「堡主?」阿清眉心緊蹙,看著手握劍柄的穆鷹,不確定地出聲詢問。
這男人的手抖成這樣,他可以嗎?
穆鷹默不吭聲,刀鑿石刻般的俊顏凝滿了強烈恐慌,讓他無法以慣有的冷靜面對眼前浴血的女子。
他對持劍進出人體的感覺一點也不陌生,此時,卻連握著劍柄都感到沉重無比,看著床炕上臉色蒼白的秦從恩,這劍,彷彿是刺在自己胸膛上。
他緊握劍柄,指節均已泛白——
「堡主……」眼見穆鷹眸中的恐懼與憐惜,阿清不禁動容了,也著實心疼這個痛在心裡卻佯裝堅強的男人。穆鷹,恐怕是愛慘了從恩……
咦?他愛慕的女子不是秦家小姐嗎?難道事有蹊蹺?啊,她約略明瞭了,說是從恩頂替秦家小姐代嫁,不如說穆鷹原本想娶的,就是從恩吧。
她懂,要所愛之人再次嘗到刀劍劃過皮肉的痛楚,是情何以堪!若不是她的力氣恐怕不夠,她也不想讓穆鷹當一回對他自己也殘忍的劊子手。
「或者,讓雍偃來?」
「不……」他也無法將這份殘酷交由他人承擔。
阿清明了,穆鷹就是想自己攬下所有痛苦,卻又得極力阻止自己崩潰!
「你想救從恩,對嗎?」不待他回答,阿清堅定續道:「我猜,不是隨便一個女子都能代替秦家小姐嫁給你吧?我瞭解,就算從恩到了陰曹地府,我也會盡全力把她救回來。拔劍吧,我不會讓你失去她。」
一個女人最幸福的事,就是擁有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男人,她又怎能讓從恩失去深愛她的丈夫?
不能失去她……
穆鷹黑眸一凜,紊亂的吐納逐漸因心底深處堅定的聲音,尋回深沉的規律。
「阿清,你搶了我要說的話。」一隻厚實大掌悄悄扣住秦從恩冰涼的手指,將毫無回應的手心收在掌中。只要不失去她,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阿清眼底注入一絲溫暖,螓首輕點,神情回歸嚴正。「那就動手吧!」
當艷紅色的鮮血飛濺到穆鷹身上,破曉的第一聲雞啼也響了。
「少主……小姐……」
距離遇害那天已過十餘日,被接回漠鷹堡的秦從恩雖然撿回一條命,但猶仍深陷昏迷之中,渾身高燒遲遲未退,偶爾伴隨著氣若游絲的夢囈。
聽聞榻上人兒蒼白唇辦吐出的微弱囈語,為她輕拭額間點點汗珠的大手,倏地一僵。
只要不失去她,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上蒼聽見他的祈求,他該滿足了,不是嗎?
她身上被捅了個這麼深的窟窿還能保住一口氣,他該滿足了,不是嗎——
穆鷹再次發自內心的疑問,已不具任何懷疑意味。
他仔細端詳那張找不到半點笑意的荏弱病容,漆黑如夜的瞳眸充滿依戀的柔光與強忍的悲澀,一如連日來的習慣,在她耳邊緩緩低訴。
「想念秦府的話,等身子養好,我就帶你回去。」
沉睡中的人兒沒有回應,小臉依然蒼白如紙,讓人幾乎以為她早已香消玉殞。
「回秦家就能見到你最喜歡的少主、小姐和其他人,你開心嗎?」
她的氣息,依然虛弱得讓人幾乎感覺不到生氣。
「我把你的錦囊放在床頭,你想吃糖時隨手便可以拿到。」
只不過,那袋錦囊裡的糖塊數目,自從她受傷後就沒有減少過。
穆鷹喉頭一哽,將那似絞的心痛揉碎在驚顫的嗓音中。
「你的傷,也跟我一樣痛嗎……」
悄聲來到床畔的阿清及燕燕,俏臉上雖然有著各異的心思,但同被穆鷹的深情所感動。尤其是燕燕,自秦從恩出事後就無法置身事外,親眼看見穆鷹對妻子的眷戀情深、聽到雍偃說明秦從恩代嫁的原由後,她徹底明白自己今生是得不到他的眷寵了。
原來,穆大哥與從恩還有一段未了的緣分。
除此之外,當時炤雲哥在從恩失蹤的同時也銷聲匿跡了,堡裡有人說,看見他偕同從恩出堡,而穆大哥與雍大哥在她問起哥哥的時候,總是閉口不答……他們為何不回答她?哥哥與從恩的傷有關嗎?他現在人在何方?有沒有生命危險?
「堡主,你歇會兒吧,我來替從恩換藥。」阿清放下床幔。
「那麻煩你了。」穆鷹僅是起身立於床畔,好讓阿清換藥。
阿清沒好氣地翻翻白眼。
這男人連日來都只睡一兩個時辰,其他時間就杵在這兒,到底在幹嘛呀,又不是守靈!重點是,就算鐵打的身體也禁不起這番折騰,何況他是血肉做的!
「你再不滾的話,我就叫雍偃來架走你、把你綁在床上陪你睡!」她語帶威脅,隨後又想了想。不成,兩個大男人睡在一起成何體統,她絕不讓相公受到穆鷹的「染指」!
「你換完我再來。」穆鷹像是沒聽進她的威脅,舉步往門外走去。
他不願看見烙在從恩雪膚上的猙獰傷痕,因為那每每在提醒他,自己就是傷害她的元兇之一,然後,理智便成了致使他痛得幾近崩潰的利刃。
沒錯,他早有心理準備,卻仍害了無辜的從恩……
見穆鷹宛若一抹孤寂的遊魂走出房門,阿清歎了一口氣。
看樣子,這種景況下的他,對誰都提不起勁去「染指」吧!
「不回秦家……從恩……要去找……穆鷹……」
斷斷續續的夢囈,自床榻上的病人兒唇中輕溢。
最想聽的人卻不聞半語。
從恩教穆鷹,好不好?
教我什麼?
讀書識字呀!
你會?
嗯,小姐教過從恩寫名字唷,從恩寫給穆鷹看!
來到書房前的穆鷹,不經意回想起妻子捧著書冊,一副學識淵博、吵著要教他寫字的老學究模樣。孰料,她也只會「秦從恩」這三個字,比他這個尚識得幾個簡單大字的人還不如,如此爾爾的程度也想教他?
穆鷹緊抿的薄唇,情不自禁輕勾笑痕。
倏地,一股沉滯氛圍經由氣流的波動而來,察覺身後有所動靜,他沒有回身防備來人,僅是斂容道:「燕長山之子。」
「你知道?」來人臉色一變。
此人,就是對秦從恩痛下殺手的兇手燕炤雲,他留下那柄從不離身的配劍,便是要穆鷹看清是誰所為,讓穆鷹一嘗飽受背叛的迷惘與痛苦。沒想到,穆鷹已經知道他痛下殺機的原因?那麼,穆鷹為何沒有為難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