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紀珞
「娘子,你的語文造詣進步很多唷!」雍偃擊掌鼓勵。
「不敢當,是相公您教得好。」阿清抱拳作揖。
「阿清說太快,聽不懂……」
怯怯咕噥聲響起,阿清這才將注意力移回被遺棄在一旁的女主角。
「哎呀,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當真看見堡主與燕燕『相好』?」據從恩形容,應該是這個意思沒錯。
唉,可憐的孩子,打擊一定很大,但是——
堡主對燕燕並沒有這個意思。
雍偃雙手環胸,斯文清逸的臉龐若有所思。假使有,誠如他所言,朝夕相處之下,堡主早該對燕燕下手了,何必隱忍至今?
「這其中也許有什麼誤會?」
秦從恩搖頭,圓圓的眸子蓄起兩泡晶瑩濕淚,吸了吸鼻子。「從恩沒看見,可是,從恩安排穆鷹和燕燕圓房。」
圓房,會脫了衣裳,她不喜歡穆鷹脫了燕燕的衣裳,也不喜歡燕燕脫了穆鷹的衣裳,不喜歡,非常不喜歡,嗚……
安排?
圓房?
雍氏夫婦面面相覷。
「秦——從——恩——」遠處,剛好是穆鷹寢房那一處,傳來穆鷹震天軋響的暴喝,堡主從房裡追出來了。
心中明明燃燒熊熊怒火,臉龐卻蒙上層層寒霜。
這就是穆鷹現下的寫照。
他寒著一張臉,森然黑眸一瞬也不瞬地鎖住垂首立於房間角落的女子,喉中暫時沒有任何斥聲從因惱怒而緊咬的牙根迸出,僅聞一陣陣沉怒的呼吸。
冷冽的沉默充塞周圍,秦從恩有些納悶、亦有些惶恐,悄悄抬眼偷覷面前的男人,一見著那雙瞪著她的冷眸,又忙不迭低下頭,心慌地咬起手指。
「不要咬手指。」
冷凝嗓音一出,她嚇得趕緊放下小手平貼在裙側。
門扉在穆鷹沉聲警告後陡地一開,擔憂秦從恩處境的阿清提裙闖了進來,連同身後一起在門外偷聽的雍偃也見了光;秦從恩見狀,惶恐大眼露出看見一絲曙光的感激。
「堡主,從恩她……」
「出去。」
阿清未竟之言被穆鷹一語打斷,他看也不看來人,忿忿的語氣卻能將一干擅闖者凍結在原地;不過,倒是有個人非常聽話,趕緊遵從他的命令往門口迅速移動。
「秦從恩,不是叫你。」
腳步倉促的主人,在對方宣佈她不在逃生資格的範圍內後,可憐兮兮地垮下雙肩,慢吞吞踅回原位。
「你這樣會嚇到從恩……」見秦從恩苦著一張臉,阿清縱使很想理直氣壯為她說點什麼,但在穆鷹盛怒的氣勢下,雙腿不由得感到有些無法自持的發軟。
「出去。」這回,穆鷹說得極緩,顯示他即將告罄的耐性。
「會不會是哪裡誤會了,從恩她也許是無辜……的。」森冷如冰的視線掃射而來,阿清頓時閉上嘴巴。好可怕的眼神,她從未見過穆鷹如此震怒……
「無辜?把丈夫推給別的女人,你說她無辜?」臉上迸出無形怒火的眉峰斜挑。
聞言,雍偃與阿清同時望向怯怯退縮至牆角的秦從恩——
此時此刻,確實是從恩看起來比較像無辜的受害者。
「我們走吧。」雍偃看了一眼繃著俊顏的穆鷹,了然朝妻子道。
「可是萬一堡主忍不住一拳揮到從恩身上,從恩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不成!我得在這兒等著替從恩急救……」阿清緊張兮兮地拍掉丈夫挽起她纖臂的手。
發覺穆鷹的臉色又鐵青了幾分,雍偃唇角反倒輕勾起耐人尋味的微笑,半推半拉將妻子帶出房間。
「放心,堡主不會傷了從恩。去看看燕燕吧。」
「對喔,燕燕哭著跑出去了呢,咱們快去她房裡看看!」
雍偃,阿清……你們就這樣拋下從恩走了喔……
秦從恩哀怨地瞅著重新緊閉的房門,唇兒怯怯抖動。
「看著我。」穆鷹在她身前環胸矗立,高大身軀的陰影,籠罩住那張忐忑不安的圓臉。
「好……」她乖乖抬頭,寫滿慌亂的兩顆黑眼珠直楞楞地盯著他,連眼皮也不敢多眨。
「為什麼自作主張?」穆鷹開始宣佈罪狀。
「什麼是……『自作主張』?」
「不經過我的同意就把燕燕送到我床上,你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
「從恩也不曉得自己腦袋裡裝了什麼,可能是血吧……從恩看過有人不小心撞傷腦袋,會流血……」她吶吶回答。
穆鷹額筋微微抽動,深吸一口氣,忍住剖開她腦袋一探究竟的衝動。
「你明不明白,讓燕燕與我同房代表何意?」今夜穆鷹回房就發現燕燕獨坐床沿,她在他滿心狐疑的眼光下款款傾訴她戀慕他已久、希望成為他的女人,而始作俑者竟是他的妻子?
秦從恩老實點頭。「明白,是納妾。」
「你真想為我納妾?」他瞇眼再問,神情充滿風雨欲來的陰鷙。
「想。」可是她現在覺得一點也不好受,卻又不得不……
一個男人,從妻子口中聽見想主動為他納妾的說辭,是該竊喜還是該憤怒?
確定為她所願,穆鷹額爆青筋,終於忍無可忍再次厲聲咆哮——
「為什麼?」很顯然,這個男人選擇了後者。
「因為,燕燕喜歡你……而且也……」
怯怯的囁嚅徹底擊潰穆鷹的耐性,無心聽她道出更多令他氣結的話語,劈頭就是滿心不快的怒吼——
「她喜歡我,你就把我推給她?阿清看上我,你也要將我出借?要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想與你分享丈夫,你是不是叫她們一個個排隊?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他一步步將她逼退得背脊貼上牆角,凝拳抵著牆,將她困在雙臂之間。
「阿清也喜歡穆鷹?」可是阿清是雍偃的妻子,阿清也想當穆鷹的妾嗎?
見她一臉若有所忖,他憤然低咆:「不准!我不准你想,聽到沒!」
氣急敗壞加上妒意橫生,穆鷹忿恨交集,一掌擊毀置於一旁桌几上的青銅駿馬,極其珍貴的青銅馬飾就這麼在他的怒氣下碎成一塊一塊。
赫——
秦從恩倒抽一口氣,先前的忐忑都被這一幕嚇飛了。
「那是穆鷹最喜歡的擺飾!」她一急,想上前撿回馬匹的「屍塊」拼湊,卻被他捉回,牢牢釘在牆上。
「不要管它!」
該死!
他氣她無視於他的存在,嫉妒那些能贏得她關切的所有人事物,現下,連一匹破爛假馬都能輕易擄獲她的關注,那麼,他這個夫婿到底算什麼?她到底把他的心意置於何處?天殺的該死的爛心意——
心意?
他對她……
在穆鷹心中翻騰急湧的怒潮驟然頓止,倒映了一張寒噤小臉的黑眸融入一抹遭受驚擾的錯愕,不過,此番錯愕很快就被心甘情願的釋然所取代。
原來,他的佔有慾、他的貪婪、他的渴望、他的疑惑全都其來有自,來自那個由心繫多載的承諾變質為無法割捨的「情愛」,最初的邂逅,是讓他的心跌入她純淨瞳眸的肇端,而與她一點一滴的相處,則堆積成難以抹滅的情愫,於是——
他明瞭,自己愛上這個心性單純的癡兒了。
但也由於她的純潔善良,他該死地感受到手中捉摸不定的慌亂!
她似糖如飴,甜美得教他愛不釋手,卻會輕易在掌中化於無形……
她,能懂嗎?
「痛……」
被他的蠻勁捉疼了肩膀,秦從恩蹙眉發出吃痛聲。穆鷹自失神中驚醒,放鬆因憤怒而失去控制的手勁,但雙手沒有撤離,而是輕靠著她的肩頭。
如今,釐清了自己的心情,與其說他憤怒,不如說是嘗盡深深的無力感。
「從恩是不是,犯錯了……穆鷹不要生氣好嗎?」侷促的小手怯怯地爬上他剛毅的臉龐,想為他抹去眉間的摺痕,抹去他的不開心。
穆鷹抿唇不語,僅是定定注視著她。
她單純到連他為何發怒都一頭霧水。
換做別人,她也會用如此稚氣卻真誠無欺的眼光,央求他人弭平怒意吧!
這雙憨傻的明眸,澄澈得猶如不染紅塵般純淨,他卻想在這一泓清池投入只為他而起的漣漪,是否太強人所難了?
或許吧,想勉強她,最終反而替自己換來挫敗滋味。
「穆鷹不說話?」秦從恩心急了。她不要穆鷹不理她呀……
「從恩,我問你。燕燕提到你希望她為我生下子嗣,這是真的嗎?」眉心褪去適才交鋒的怒意與厲色,他戛聲問。
秦從恩螓首輕點。
壓下胸口泛起的窒悶,他又問:「你不願生養我們的孩子?」
螓首在是非之間遲疑徘徊,最後還是選擇輕搖。
無私的誠懇,卻如一把利刃,諷刺地在穆鷹的心頭劃下一道難以自欺欺人的缺口。
「其實,你願意嫁我是出於不得已吧?秦家,才是你心繫之處,秦家人,才配在你心頭佔有一席之地。你的少主、小姐、還有那一長串的閒雜人等,甚至是糖,都比我來得有價值,是吧?」他口出疑問之語,每一句卻以揉和了挫敗與黯然的意味作結。
穆鷹騰出一手,輕撫眼前這張嬌憨得令他疼惜的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