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謝上薰
心地善良純真的她,對醜惡的事物向來難以忍受,而這幾年來她卻被逼迫著不得不去面對,現在她終於逃脫了大娘的魔掌及遍佈四周的陰影,重新看見了光明。
只是,太多年的折磨使她沒辦法在短時間內解放自己的心靈,時常在獨處時咬著嘴唇,一再提醒自己,「今天幸福,不代表明天也幸福,如果堡主後悔娶一個才貌兩不全的醜八怪,給我一紙休書,到時候我該怎麼辦?不,我不能回風家,大娘不會原諒我,我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幫人做衣裳或刺繡來養活自己。」
每每立於花叢之間,聆聽樹頭鳥語啾啾低鳴,品味著過去享受不到的悠閒,雪柳滿心感動之餘,又深恐這只是一時的運氣。
梅林附近的小水塘是她時常遊憩的所在,看鴛鴦悠遊戲水,天鵝優雅地輕划水面,常有人不如鳥的感歎。荷花池則另有一番美景,尤以微雨中的荷宴最動人,盛放的馥郁使人不採擷也沾染一身的軟甜。
這樣的日子,有說不出的暖踏適意。
「但能享用多久呢?我不能夠自欺欺人。」她咬咬唇。
坐在梳妝檯前,雪柳有些失神地發呆,鏡裡朱顏已回復原貌,不再有瘀腫、五指印,也不再瘦得皮包骨,乍看之下也是眉眼秀美,清新稚嫩,但與「美艷華貴的堡主夫人」形象,則相差十萬八千里,不免歎氣。
她回想大娘與風梅姿的對話,曾嫌棄的說冷陽只是冷家堡的二當家,不是能獨霸一方的堡主,嫁了委屈。雪柳不禁猜測,向風梅姿提親的若是冷霄,或許風梅姿會樂意當堡主夫人,不遠嫁京城了。
冷霄配風梅姿?男的俊美雄健,女的嬌媚艷麗,光看外表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但脾氣呢?
雪柳不由得打個冷顫。
恐怖!恐怖!太恐怖了!
「狂風男配暴雨女,一陣狂風暴雨下來,哀鴻遍野,冷家堡還有安寧的日子過嗎?不行、不行。」雪柳敲敲自己的腦袋,「我在想什麼呢?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別說風梅姿一心一意想飛上枝頭,冷霄也絕不容許女人比他囂張。
突然鏡子裡多出一個人影,將她嚇了一跳,才回身,驚見冷霄不知何時回來了。
「啊!」才叫出聲,便教一隻大掌摀住口。
「不許尖叫!看到丈夫回來應該欣喜若狂,而不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冷霄不滿的瞪視她。「我連夜趕回來,是想看看妳過得好不好,明天再通知大家我回來的事,妳就別吵醒所有的人。」
雪柳訝異地看著他.「你……為了我……趕回來?」
「看來妳恢復得不錯,牛媽把妳照顧得很好。」冷霄的銳眼在她臉上、身上梭巡了一下。「嗯……乍看眉清目秀,細看則柳眉鳳目,瓊鼻櫻唇,比我預想中美多了。我的小美人兒!」
像是突然聽到吐番國語,完全聽不聽他在說些什麼,因為太震驚了,雪柳嚇得差一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想想,平日不是冷言冰語就是疾言厲色的冷霄,出一趟遠門回來居然好言好語的讚美她,說她是「小美人兒」?!
好恐怖!這不會是新的整人花樣吧?先把她捧上天,再重重摔下來?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雖然對老公很失禮,但一雙受驚嚇如小鹿般的眼睛,骨碌碌的轉來轉去。找找看有哪個地方可以躲人?
好一個不解風情的小女人!
「怎麼了?」冷霄多少有點不是滋味,但忍住了。
我才想問你怎麼了?
雪柳一句話到了舌尖又不敢說,只道:「沒事,你一路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決定把他的讚美詞當作沒聽見。
「怎麼又低垂著腦袋?」他突然為她鬆開了髮髻,幫她把烏黑柔軟的長髮披散了下來,垂到腰下,笑笑道:「妳自己拿下耳環吧!我手粗,怕弄痛妳。」
如果不是他的長相獨一無二,眉宇之間的霸氣騙不了人,雪柳真要懷疑這人是冒牌的冷霄,因為太反常了。
雖然她稱不上是冷霄的知己,只比陌生人好一丁點,但粗略的印象還是有的,天性的狂猛與鷥傲,處事的霸道與果斷,就是欠缺柔情。
今夜的冷霄,根本不像冷霄!
「妳是天生話少,還是見了我才說不出話來?」
冷霄此趟回來,便決定心平氣和的對待他的新婚妻子,誰教她的膽子比一隻雀鳥小,見夫好比見閻王,那日子多難過!除非他打算冷凍她,丟到一旁不理睬,否則便要想法子打開她的心門。
幸好他年長她許多歲,讓讓老婆也不算丟臉。
「我本來話就不多,大娘最討厭下人多嘴。」雪柳真覺得他好奇怪喔!而且還幫她梳頭髮,多羞人!她是怕惹怒他不敢亂動,不然早逃開了。以前爹爹曾幫娘畫眉,卻不會梳頭髮。
「妳不是下人,妳是我冷霄的妻子。」他握住她的小手,這也是第一次,卻不打算放開了。「柳兒,我曉得妳心裡慌、不踏實,因為我一己之專斷,是以匆促成親,又有些賭氣的成分在裡頭,連我自己都不曉得該如何與妳相處,乾脆避之在外,一來去調查一些事情,順道訪友,二來也方便妳調養身體。」
雪柳紅著臉道:「我早說你要後悔的。」
連自己的手都要不回來,怎麼辦?
「別再說我會後悔這種話,我會很生氣。」
雪柳果然噤聲。
「我說過我不會後悔,妳偏要賴定我後悔,我怎能不生氣?」他輕咒一聲,決定不與她作口舌之爭,轉而關心的問道:「妳的傷好了嗎?還痛不痛?」
「不痛了。」
「我看看。」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順手就要解開她衣襟,雪柳險些失聲尖叫,跳起來躲到床上去,驚惶得抓住衣領。
「我……我好了……不必看……」她結巴著。「不信……你問牛媽……」
他失笑了。「如果妳不是我老婆,我自然會去問牛媽,但我們已經是夫妻,我若問她,她反會取笑我,『堡主,你不會自己看嗎?』所以,我還是自己看好了。」他一邊動手脫衣,一邊踩著狩獵般的敏捷步伐接近她。
「你……幹嘛脫衣服……」她滿臉潮紅,整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睡覺啊!妳不是要我好好休息?」他發現要等她習慣他的存在,大概要一百年,最快的方法就是上床做夫妻,由小姑娘變成真正的女人。
「你……不睡書房?」她七手八腳的把自己縮進床角落,羞窘交雜的瞪視著他,而那黑瞳中的情緒太複雜,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迥異於平時凌厲迫人的眼神,好像有一團火在當中燃燒著。
喜色床幔放下了,只聽見時而低語,時而輕呼。
「你……你……不要脫我衣服啦……」
「不脫衣服怎麼看妳的傷?」
「……」
「你……你又想做什麼啦?」那聲音快哭了。
「乖,別亂動。妳家裡沒教導姑娘嫁人後,要對丈夫唯命是從?」語氣是哄誘的。
「有,大娘也這麼教大小姐,但……」
「風梅姿矯揉造作,對丈夫的順從是一時的。但是,我的柳兒,我的小美人兒,才是真正的好姑娘,誰娶了妳是他的福氣,妳會愛妳的丈夫,如同妳娘愛妳爹。」他的話近乎深情了。
「你怎麼知道我爹娘的事?」
「但見石敏有多討厭妳,便可印證妳爹娘當年恩愛的程度。」
「你真聰明!」
「噓!別說話,春宵一刻值千金。」
「啊……」
所有的聲音都被鴨霸的雙唇吻住了。
終於,小白兔被大野狼生吞活剝落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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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霄並非突然轉性,而是有感而發。
除了展榮,沒人知曉他前往京城一探安君業與風梅姿婚事的究竟,結果很令他滿意。
理所當然,他住在結拜兄弟段侯爺家中,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守門的老張有一對雙胞胎女兒,年已七歲,姊妹倆生得一模一樣,若說妹妹是耀眼的太陽,姊姊則如黯淡之星光,怎麼會差那麼多呢?
他找老張聊了聊,老張自己也納悶,只說:「小的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拙荊唯恐她夭折,加倍的細心照料,幾乎把全副心神都用在她身上,去哪兒都帶著她,總算不負苦心,她身體慢慢好起來,也越發令人疼愛了;相反的,大的天生身體好,不知為什麼,越大越不引人注目。」
冷霄卻豁然開朗,知道要如何對待他的妻子了。
風雪柳就如同雙胞胎裡的妹妹,先天不足須靠後天調養,疼之、抱之、寵之、愛之,慢慢的,她就會活出屬於風雪柳的風格與美麗。
他可以凶任何人,唯獨不能凶老婆;他可以把任何人踩在腳下,唯獨要把老婆捧在掌心!就這麼辦,他要讓雪柳感覺到自己正被丈夫珍寵著。
月灑銀輝,寢房裡,冷霄唇畔帶著滿足的笑意,側看身畔的小女人倦極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