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孟華
當我們在一起時,沒有花太多的時間說話,只是緊緊擁抱彼此,不讓對方離去,片刻都不願分離,我向公司請了長假,只求每一刻可以就此停住。
如果我有說話,也只是不斷地喃喃囈語:「妳害慘我了!」
而她也不斷地說:「我也想你,很想、很想你……」
「別再走了!」我說。
「不行呀!你知道我不能不走的!」她說。
我不知道!我想這樣對她大吼,可還是吞了下來。
她告訴我,由於她的表現優異,已經被選為巡迴演出的幾個舞碼i表演者,接下來將會到那些世界知名、數一數二的劇場中表演。
光是說到那些事,她整個人就像燃燒一般--所散發出的光和亮令人眩目,令我啞然,只能安靜的看著她。
她現在就像一團燃燒正盛的火焰,而我卻如死水般的,一心只等待她讓我燃燒起來,可以流動、可以蒸發……
發覺此,不禁困惑--這樣的我……算什麼呢?
儘管不斷地祈求時光可以就此停住,但分離的時間很快來到,我不得不送她去機場。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這回的難過和傷痛,遠比我第一次送她離開時更甚。
儘管之後一切似乎都回到之前她沒回來的樣子。
我捧著她依舊不間斷的來信,看著一張張關於他們舞團演出的報導剪報,其中她的表演照片還登上了法國的報紙……
我雖看不懂那些西班牙、德文的報導,可從她臉上燦爛的笑,我知道她的演出一定很成功,閉上眼就可以聽到滿堂為她喊的喝釆和掌聲。
我應該要為她感到驕傲和得意,但是……我做不到!
只有一種莫名的苦澀不停流竄在我的胸口。
看著她臉上的笑,我發現--即使沒有我在她的身邊,她依然可以笑得很燦爛。
看著跟她共舞的男舞者,個個比我高大、俊帥、年輕……我知道,她的身邊,不會缺乏男人的呵護。
看著他們攬住她纖腰的手……想像力無法壓制的發揮,那手曾經游移到她身軀的其它部位嗎?也碰到了那些我曾經觸摸過、發掘出的敏感地帶嗎?
明知這樣想很無理,可是我不得不想。
不安……不斷地在我胸口一曼延,但我極力想忽視。
隔了幾個月,她又回來了。
我抱著她,卻沒有之前的快樂。
擁著她的感覺是那樣的熟悉,但總覺得她變得更美,身軀比記憶中更柔軟,肌膚更光滑……
是誰讓她變成這樣?
莫名的,心中盈滿了妒意。
「有沒有其它男人追妳?」我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問道。
「當然有呀!」她朝我吐了吐舌。「我行情可高呢!」
一聽到猜測成真,覺得肚子被人狠狠一擊。
「只是當他們利用我練完舞的時候約我出去,全被我拒絕--我告訴他們,我得趕快回去寫信給我的男朋友,時間都不夠用了,哪能跟他們混呀!」
聽到這,固然能讓我高興得飛上天,也知道她的確定每天寫信給我,而且寫得極多、極認真,可想到別的男人,趁我不在她身邊時對她出手,就是悶得難受。
當她回到我身邊時,我時常遊走在一緊一鬆的情緒,時冷時熱,因她而起伏,然後直到她離去,再一次的循環。
突然發覺--她每次回來,對我竟成了最大的災難。
離開對於要走的人,總是不難的!
痛苦難過的,永遠是留下來的那個人!
在她第三次回來又離開時,我終於忍不住爆發。
「妳愛我就別再走了!」
她愣住,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突然如此憤怒,而且我從未對她如此厲色咆哮過。
她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你怎麼可以這樣要求我?」說完,她沒再多說什麼便轉身離開。
而我也沒有再追上去。
可當她離開時,我選是去機場送了她。
「下次回來就別走了,妳知不知道每次妳離開,我都心如刀割?」我抱著她低語道。
「我也是!」她抬頭看著我。「求你!再等我好嗎?」
「等多久?」這回我想要確定的答案。
「我不知道……」她皺眉,一臉為難的說道。
然後--我不再說話了。
那回,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最後一次!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著她走進去。
我寧願她坐飛機失事,從此不再回來,也不想再嘗這苦了。
如果她死了,我也會跟著她而去。
在那一刻,我強烈這樣的想著--
只是--天永遠不從我願。
她的飛機平安到達,而我卻在回去的途中發生車禍……那次幾乎讓我喪了命的車禍。
我想--這是懲罰吧!懲罰我竟然擁有這麼邪惡的思想,竟然想詛咒她死!結果反報應到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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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元--找您三十,謝謝光臨。」
收好錢後,文瑾端著兩杯咖啡,轉過身,看向坐在林園道長椅上的身影,在走過去之前,她深呼吸好幾口氣,重整完心情後才動作。
走近正坐在長椅上沈思的彭皓謙。
「來!你的拿鐵。」他一口氣說了許多,想必已口乾舌燥了。
他木然的接過。「謝謝!」
啜了一口純咖啡,讓那苦滑入口中,不等那甘甜產生,她就開口了。「你那次車禍傷得多嚴重?」
「傷……」即使陽光無私地落在他們身上,他卻緊握著杯子,似要汲取咖啡傳來的溫熱。
一陣風吹來,樹上飄下了好幾片落葉,落在他們的四周。
凝著他的側面,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突然覺得他變得好憔悴……是不是這些日子也飽受著折磨?不復初見時的玉樹臨風,這……是否也是他所謂的報應呢?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我有嚴重的腦震盪、內出血、肋骨及腳骨都骨折,只差一點,我的神經就有可能癱瘓……」他歎口氣。「待在醫院約半個月,才回家休養……」
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嚴重!
「這件事--你有告訴她嗎?」
他苦笑搖搖頭。「我沒說……事實上,就算我說了,又怎樣?她不可能放下她的演出,飛回台灣看我的!何況--」他自嘲一笑。「我沒死,不是嗎?」
文瑾靜默下來。
「但也因那次車禍,我整個人也改變了!」
看著他俊挺的側面,她繼續安靜的聽他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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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撞車是這樣的感覺。
在撞上去的那一剎那,腦袋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會有任何反應,甚至是失去了所有感覺。
會覺得痛,是在清醒之後,麻藥消退了,才開始有感覺的。
可是--當我昏迷三天醒來之後,我的世界也變了!
我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不管是誰來跟我說話,雖聽得到聲音,也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卻不想有所反應。
有陣子,所有人都以為我撞壞了腦袋……
但我沒有,意識真的很清醒--可以清楚知覺到所有發生在週遭一切的事,頸椎被固定住,無法四處轉頭看,但護士照顧隔壁病人的每個動靜我都一清二楚。
清醒的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失控發生車禍,更忘不了自己在發生事情前所下的詛咒--對她。
接著,關於跟她相處的一切一切,會不停地一幕幕浮現在腦海裡,從來沒如此清楚過,但--也從來不曾像如此一般,當想到時,不再感到心痛,而是像看個故事一般……
我變得不再是……當事者,而成了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
像在看電影一般,我是觀眾,電影故事情節很熟悉,情感卻不再因此被牽動。
心死了嗎?無情了嗎?
為什麼會這樣?
察覺到這種情況時,並不感到恐慌,只覺得莫名、困惑。
為什麼會變這樣?
過了許久,我才頓悟--也許這是老天憐憫我吧!不想再讓我受苦。
在那場車禍中--「我」的確死了,而她……同時也「死」了,我與她都已經徹底解脫。
就某種意義而言,現在的我,是新生的!完完全全新生的人了。
當我出院時,在回到家前,我請家人將她在我住院這段時間寄來的所有信件都收了起來,不要再讓我看到。而關於她的一切,我都緊緊鎖進抽屜裡。
說來也是巧合,我發現--我出院的那一天,正是她離開我到外面追求舞藝精進滿兩年的日子。
我決定,此後要徹徹底底的忘了她,不再愛她了……重新展開新的人生!
不辜負老天給我的第二次機會!
就這樣--開始重新過日子,不去想她,也不寫信給她,跟朋友們在一起,老實說,在跟她交往的期間,我把所有空餘的時間都給了她,和朋友們都生疏了……
重新融進他們的圈子,重拾在未遇到她之前的生活模式,不難,真的不難,容易得就像呼吸一樣。
也花了更多的時間跟父母、家人相處,畢竟經過一場生死大難,兩個老人家都因為我受到不小的驚嚇,也讓我察覺到自己的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