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晨希
「……何況,那是從四年前開始的事,我知道妳回花蓮純粹是巧合,但看見妳一個人在樹下哭泣卻是意外。那時候我就想跳下去,像十二歲那年看見妳哭的時候那樣,抱著妳、幫妳擦乾眼淚,但我不敢——因為當時的我已經二十歲,不是十二歲的小男孩,而是二十歲的男人。」
頓了會,上官謹的聲音再度響起。「看著妳哭,我發現自己竟然會覺得心痛,妳的眼淚,妳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模樣,就像個茫然無助的小女孩,讓我完全忘記妳比我年長的事實,當時的我只想抱住妳,只想哄妳,像哄心愛的女孩那樣,希望妳別再哭下去;但我不能,一來是怕嚇到妳,二來是因為我沒有資格,我不是妳的誰——從那天起,我就喜歡上妳了。」
不要再說……不要再說……龔歆慈摀住自己的耳朵拒絕聽進任何一句剖白感情的語言。
她不要聽!她不要!
可是上官謹的聲音像蛇一般,滑溜的鑽過她指縫間的空隙,鑽進她耳裡,沿著體內的神經遊走,直抵心版。
怦、怦、怦!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重擊。
「喜歡就像一把鑰匙,開啟的大門是我的記憶,發現自己動了心,想起妳也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愈想就發覺自己愈喜歡妳;當然,那時候的妳已經是記者,後來成為當家主播,我跟妳的距離也愈來愈遠,再加上妳不可能回花蓮,我以為這份感情將無疾而終。」
「夠了……夠了……」龔歆慈嗚咽出聲,哀泣著苦求電話線那頭的人掛斷電話,「掛電話……求你把電話掛掉,嗚嗚……」
「我不認為這就叫癡情,這份感情不過就是我的暗戀而已,直到再次見面,直到妳答應讓我借住,直到我真正踏進妳的生活圈……」
「不要再說……謹……謹……」
「我愛妳,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愛妳,歆慈。」
最後這句話,終於將龔歆慈逼潰,倒臥沙發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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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訪客,龔歆慈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歆慈丫頭,認不出伯母我了嗎?」陳若美揮揮手,熱情的笑容讓她的眼瞇成兩條細線。「是我啊,妳的上官伯母啊!」
是我啊,妳的上官伯母啊!好熟悉的一句話。
每次接起她老人家打來的電話時,第一個聽見的,是她輕快的笑聲,接著就是這句話。
「伯母!」龔歆慈立刻衝上前,還沒將客人迎進屋,先被來客熱情的抱在懷裡。
「果然,看電視跟看本人就是不一樣。」陳若美像抱著久別重逢的女兒一般,拍撫著,「電視上已經很漂亮了,本人更漂亮。」
「伯母……」老人家純樸的熱情讓她濕了眼眶。「真的好久好久不見……」
「我可是天天見到妳啊,在電視上。」陳若美打趣道。
龔歆慈笑著拭去眼眶的濕意,迎客進屋。「來,請進。」
陳若美進屋後,打量室內環境,頻頻點頭,表情就像是為人母者看見孩子有所成就般,淨是為孩子感到驕傲的神采。
「不錯不錯。」嘴裡也稱讚著,真心為她今日的成就喝采。「妳很努力,很棒。」
「謝謝伯母。」龔歆慈送上一杯茶,這短暫的時間,讓她從看見鄰家長輩的狂喜中清醒。
她想起長輩另一個身份:上官謹的母親,這讓她無法全然欣喜。
靜坐在長輩右側的龔歆慈,不安的搓著手,等待陳若美說出來意。
怎料,搓揉不停的手先被一雙因多年務農而皺紋滿佈的手包裹在掌心,輕哄似的拍了拍。
這兩三下,毫無力道可言,情感的重量卻壓得她熱淚盈眶。
「伯母……」
「這麼多年一個人過,真的很辛苦。妳很努力,也很認真,是個乖孩子。」陳若美不把眼前的妙齡女子當成年人看,騰出手來回摸著她的頭,像對待小孩子似的。
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點點滴滴落在黝黑皺褶的手上,低泣的聲音像個對母親撒嬌的小女孩。
「乖乖,不哭不哭。」陳若美將她攬入懷裡安慰,用自己的衣服吸納孩子的淚水,像每位母親都會為子女做的那般,給予安慰,給予穩定情緒的力量。
好半晌,龔歆慈終於有餘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抽抽鼻,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羞赧。
「對、對不起,我失態了。」
「不不,還是這樣最好,我一直把妳當女兒看待。」
這句話又逼出她幾滴淚。
「我家兒子讓妳受苦了,伯母向妳道歉。」
沒想到她會為上官謹致歉,龔歆慈應話應得心慌。「不,沒有,我……」
「那小子騙了我們這麼多年,真是該打。」說到不肖子,陳若美和藹可親的面容立刻換上氣呼呼的不滿。「要死了哦!不過就是進公家機關做事,也要搞得那麼神秘兮兮,又不是進FBI。」
「伯母?」拭去淚水,龔歆慈迷糊了。「這怎麼回事?」
「我來之前到醫院看我那個不肖子去了,跟妳伯伯。」陳若美笑道:「現在妳伯伯在醫院裡教訓那個放羊的不肖兒子,我等不了他,就先跟謹要了地址,跑過來看妳,才懶得等他們父子對決完哩。」
「伯母?」她愈來愈困惑了。
「謹都說了,關於當畫家是騙我們兩老的事,關於他當調查員的事,還有……」陳若美頓了會,才開口:「關於你們兩個人的事。」
龔歆慈神色一凝,黯然垂首。
「你們兩個年輕人的事還是你們自己去作主。別擔心,我不是來當那個不肖子的說客的。」陳若美拍拍她手,要她安心。
一雙眼掃見客廳牆上的畫。「咦?這不是我們村子嗎?」
聞言,龔歆慈跟著抬頭,很直覺就看向掛在牆上的畫。
「喲,畫得還挺像的哩。」陳若美邊看邊說道。
「那是……謹畫的。」她幽幽道。
「哈,四年美術系念完還算有點成績。」陳若美朗聲道:「妳伯母我啊,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兒子畫的東西,那小子……有了美人忘記娘。」
「伯母……」
「那小子啊,可把妳上官伯伯氣死了,這趟上來連我們上官家的家法都請上來了,這麼多年來拿畫家當幌子騙我們夫妻倆,真是不要命了,挨板子也是活該,那小狗崽子。」
「可是他身上有傷……」
「就打沒傷的地方。」陳若美做出揮板子的動作。「妳放心,妳上官伯伯揮板子很準的,咱們村子裡有老人棒球隊,他可是四號強棒哩,大棒一揮,准又有力。」
龔歆慈一聽,心擰緊了半截。
偏偏陳若美說得興致勃勃,兒子挨扳之於她好像是莫大的娛樂。
「誰叫那小狗崽子要欺騙老人家,就算是善意也該打屁股,都是一家人嘛,有什麼好瞞的呢?又不是不贊成。」
「您和伯伯贊成嗎?」
「當然反對。」陳若美不假思索道,跟上句話完全矛盾。
「伯母?」
「兒子選擇槍林彈雨的工作,我們做父母的怎麼會安心呢?」她歎了一口氣。「這就是為人父母啊,雖然支持孩子的選擇,卻又會忍不住為他擔心,我想所有孩子當警察的父母,他們的心情跟我和妳伯伯是一樣的。」
「這是謹選擇的路,我跟妳伯伯不贊成,卻也只能支持,畢竟這人生還是謹自己的,應該由他自己作主。嘖,是我們夫妻倆教育失敗嗎?讓那小子把我們兩老當成冥頑不靈的化石,以為我們會阻止他,真是個傻小子。」
「伯母……」龔歆慈終於明白老人家的用意。
面對謹的欺瞞,兩位老人家心態如此豁達;反觀她,卻耿耿於懷,甚至以這為理由,將他拒於心門之外。
她這麼做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不過那傻小子倒是做對一件事。」待龔歆慈抬眸看著自己,陳若美才繼續道:「挑了個好女孩。」她拍拍掌中柔嫩的小手。
「我……」
「還以為他這輩子打算做和尚,沒想到一直沒有交女朋友的原因是因為暗戀妳,嘖嘖嘖,我硬逼他住在這兒,反倒給他製造機會了,真是!」想起兒子之前的抗拒,陳若美就忍不住翻白眼。
想吃還裝客氣——嘖,她怎麼會有那麼虛偽的兒子?教育失敗,教育失敗。
「不過說真的,妳對我家那小狗崽子有什麼感覺?」說到最後,還是打了自己嘴巴,為兒子當起說客來了。「喜歡?還是討厭?」
「伯母……」面對陳若美若有所蠶一的眸光,龔歆慈綻出近日來最真的笑容。
悲慘的心緒,莫名的,因為她老人家的來訪,釋懷了一大半。
第十章
我不會逃避,不會放棄。
那天在醫院爭執到最後,上官謹告訴她的話,龔歆慈終於弄懂了。
他不會逃避欺瞞親友的這件事,所以選擇據實以告,哪怕會引來許多責備。
而他,也不會放棄……放棄對她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