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晨希
「為了接住一個墜入凡間的仙女。」他說,雙眼圓亮有神,笑意浮上唇角,酒渦深陷。「這點傷,很值得。」
虎仔擔心的壓掌貼在他額頭。「這小子該不會發燒燒昏頭了吧?」仙女?他還天使哩!
剛轉進緝毒組的新人狐狸倒還有點浪漫細胞,可惜用的詞不怎麼羅曼蒂克——
「豺狼思春了。」他說。
「思春」一詞,簡單,白話,又好懂,同事間登時你來我往,揶揄起他來。
豺狼——本名上官謹,無視夥伴們打趣的調侃,依然笑意盈盈,滿面春風。
經過這一抱之後,他是不會放的。
說什麼都不放。
第六章
晚間六點三十分,新聞部一如以往進入更緊密的備戰狀態。
場務組仔細確認每一項必備工具,導播與劇組人員在副控室確認新聞順序,以及放映機裡攝影記者辛苦拍攝的新聞帶子。
習慣先在化妝室做最後一次瀏覽的龔歆慈專注的讀著新聞稿,記下每一則新聞的流程,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課。
也是上官謹進來時看見的畫面。
只要全心投入一件事就會忘了週遭環境變化,這是龔歆慈的毛病,在借住她家的第三個禮拜,上官謹發現到了。
還是在兩人半夜一起看影碟的時候才知道她專心起來,就像陷入只有自己存在的世界,旁若無人得很。
那時候,看到一半想與她討論劇情,卻發現只有他一個人哇啦吵,專心看片子的龔歆慈根本沒聽見他說話。
好奇心起,他想看看她什麼時候才會發現他。他挑了離她最近的椅子入座,弓背微彎,以大腿為墊,雙肘撐作支點,托著下顎靜靜看她。
龔歆慈果然專心,凝神到連喝水都不願將目光從新聞稿上移開,小手往化妝台探,就算摸了好半天還找不到自己的杯子,也不肯轉移視線。
這麼認真的模樣,讓把杯子握在手裡的上官謹覺得自己像個欺負人的惡棍。
「來,妳的水。」抓住她探索的手,上官謹將茶杯穩當當還給她。
龔歆慈握住,如己願的喝口水潤喉,習慣的將杯子放回原位,一點也沒有發現這中間有什麼奇怪,堪稱專心的最佳模板。
就連上官謹的笑聲,也被她阻絕在意識之外。
直到六點四十分,生理時鐘響起該走上主播台的訊息,龔歆慈才從新聞稿的文字世界脫身,回到現實中。
一抬頭——「嚇!小謹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什麼時候來的?」龔歆慈驚魂未定的捂著胸口。
「剛到。」私心裡,他想把才纔那張專注的小臉收錄眼底,只屬於他。「打擾妳工作了嗎?」
「沒有。」突如其來的俊臉大特寫驚得她心慌。「我又忘記帶什麼東西嗎?」
會有這個問題,是因為上官謹第一次踏進攝影棚是為了送來她忘記帶出門的資料;之後又陸續來了幾回,都是幫她跑腿遠東西。
還有幾次當起場務組的免費工讀生,甚至幫找不到援手的燈光師搬燈組。
「沒有。只是剛好到這附近,想過來看看妳。」
「吃飯沒?」一如平常,她最先關心的是他那容易高唱空城計的肚皮。
「我等妳。」簡單三個字,道出許多答案。
「好。」龔歆慈也很乾脆。「等會兒我請你吃飯。」
「其實妳不必這樣照顧我。」她真的把他老媽的請托做得十足,說實在的,這大大折損他的男性自尊,也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他,她是真的拿他當小弟弟看。
他不想作她的小弟弟,從二十歲起就沒這麼想。
嘟噥的話語意難辨,龔歆慈沒聽清楚,回頭望著他。「小謹?」他剛說了什麼?
看出她的疑問,上官謹揮手。「這話不重要,妳快去吧,我等妳。」
螓首微點,現在工作重要。「一個小時之後見,這段時間你可以待在這兒或者……」
「我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的!」一瞬間,上官謹藏不住自己的情緒,盡露在說話的語調中。
「小謹?」
「我的意思是,我不會走丟的。」刻意說得輕鬆,甚至開自己一個玩笑,「萬一不幸走丟,我會追著妳的味道回來,這點本事我還有。」
噗哧!「你又不是狗。」
「有時候寧願自己是。」他想起前天看見她抱著一頭黃毛小狼狗直磨贈的情景。
知道跟一條狗吃醋很沒尊嚴,可他就是忍不住,尤其看見那死狗的頭好死不死就埋在她胸脯呼嚕嚕享受,還中途抬頭伸出可惡的舌頭舔她嘴角!
那只該死的狗!
「你在嘀咕什麼?」奇怪的小弟,最近老是自言自語。
「沒什麼,妳的口紅褪色了。」
「咦?」龔歆慈回頭照鏡子。「糟,大概是剛才喝水的關係。」讀稿讀得太入迷,忘記自己已經上好妝。幸好離開播還有十二分鐘,還來得及補妝。
「我幫妳。」上官謹不由分說搶下她手上的口紅。
「我可以自己來……」
「我幫妳。」
龔歆慈本就不是不好說話的女強人類型,而上官謹的口氣又如此強硬,再加上開播時間在即,她只好順從。
「你會上妝?」很不放心。
「大學時代參加過戲劇社,多少會一點。」聽出她疑慮中的不抗拒,上官謹的心情好了點。「相信我,妳只會變得更美。把頭抬起來。」
龔歆慈依言而做,上官謹也順勢輕捏她下顎穩住她的臉,另一手執起口紅為她補妝。
因為上口紅的緣故,不再說話,兩人的交談聲斷,沉默突然降臨。
靜謐的氣氛往往會讓人動起腦袋想事情,此刻,就是一例。
一方仰視,一方俯看——龔歆慈突地意識到兩人太過靠近,還有自己讓一個男人幫忙上妝這動作背後的意味。
怦咚!沒來由的,心音促急。頭一次這麼近看上官謹,她才發現,以往只覺得可愛的鄰家小弟其實是能用「帥」字來形容的。
他的五官立體而分明,一雙眼因為專注變得炯炯有神,端直的鼻樑下有張時時往上彎起笑的唇,透著紅潤……
老天!她在想什麼?悚然驚醒,龔歆慈被自己腦袋中的念頭嚇到。
怦咚怦咚怦咚!心跳得飛快,好比她第一次坐上主播台的時候,像是心臟要從嘴裡跑出來似的。
「歆慈?」那張朱唇輕喚她的名,帶著困惑與關注。
「啊?」龔歆慈直覺抬眸,掃見方才遐想的「重點部位」,嚇得趕緊移開視線。
「口紅上好了。」雖然不明白,上官謹也不問,現在不是聊天的時機。
雙手握住她兩臂,扳她面對足以照進半個人的鏡子,他笑說:「妳看,不錯吧?就像我說的,只會讓妳看起來更美。」
「啊?呃?嗯。」草草響應,龔歆慈沒有仔細看自己的臉,在注意到兩人前後站著的姿勢,以及他把在手臂上的指頭後,她只覺得心底突然湧起一股說不上來的異樣感受,這種好像發現到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情的感覺,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繚繞在她心頭。
沒有發現她異狀神色的上官謹繼續說道:「妳本來就很漂亮,現在更是美得讓人想私心藏起來欣賞,不准別人偷看。」他就是那個很自私又小氣的人。
「你、別開玩笑了。」
不如往常端出姊姊說教似的口吻,上官謹有點驚訝。
「歆慈?」她的反應有點奇怪,難道是……「妳不喜歡我幫妳上的口紅?」
「不,沒有,很、很適合。」她說,力持鎮定。
就在這時,場記闖了進來。「歆慈,只剩七分鐘了!」
「抱歉。」場記的叫喚正好給她理由掙開手臂上的熱度。「不好意思,我去工作了。」
不待上官謹響應,她惴惴離開化妝室。
二十八歲的她正為自己意識到的事實陷入錯愕的情緒中。
為什麼會是在工作的緊要時刻?為什麼又是在那種情況之下?步向主播台的路途中,她不斷這麼問著自己。
為什麼會在這時候認知到記憶中那個淘氣又貪吃的鄰家小弟,已然長成一個偉岸男子的事實?
比她高的身材,比她修長的手指,比她更厚實的掌心……他全身上下都變得跟以前完全不同了!她驚詫的想,又立刻否定自己這樣的想法。
不,還是有熟悉的地方,他的體溫還是比她來得高,就像她十六歲那年抱著他哭的時候一樣,他的體溫還是比她來得高,甚至到……灼人的程度。
隱隱約約的,龔歆慈覺得手臂、下巴、臉頰,還殘留著下屬於她的高溫,以及不屬於她的氣味。
恍惚間,導播倒數計時的聲音響徹整個攝影棚。
龔歆慈做了個深呼吸寧定心神,閉眼冥想一會兒,再張開時,連同觀眾朋友最熟悉的美麗笑靨一起出現在螢光幕前。
「各位觀眾朋友晚安,歡迎收看×視新聞,我是主播龔歆慈,接下來為您播報今天國內外重要新聞……」咬字清晰且流利的招呼如同每一天,不見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