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孟妮
「嗯。」
其實,她身上除了因跌撞而有幾處瘀青,以及輕微的燙傷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但單子瑾仍是不放心。
事實上,經過這次的事件之後,一種嶄新的情愫在他的胸口悄悄滋生,當知道木藍遭遇危險,他可能再也聽不到她溫柔恬靜的聲音時,慌亂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早已被她佔據。
他是個瞎子,看不到任何東西,所以不容易被事物的表面所迷惑,女子美貌與否對他而言已不重要;如今,他已經確認了自己的心意──他喜歡她,喜歡她溫柔的聲音,喜歡她玲瓏剔透的心,喜歡她談到刺繡和絲織時,那股和他同樣的狂熱,喜歡她……喜歡她的所有。
「想不想知道我怎麼處置王帳房了?」
木藍沒有答腔,細細的觀察了一下他的神色。
「我把他送官府了。」他氣定神閒的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是嗎?」這結果讓木藍心中一歎。
他揚了揚眉毛,聲音冷峻地道:「這奴才為了八百兩銀子,竟然勾結何家,多次將染繡秘方和布料拿給何家,這次還燒了布房,存心讓單家進不了貢!而且他也承認,半年前是何家找了人暗中埋伏要置我於死地!我對他們王家有恩,他卻這樣回報我,妳說,這樣的人我能饒得了他嗎?」
「大少爺……」
他的聲音更見冰冷。「他若缺銀子,可以跟我說,我又豈是不通情理之人,但他斷不該為了銀子出賣我,這次還差點害死妳,我沒要了他的狗命,已是輕饒了他。」
木藍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見他語氣緩和了下來。「不過,我雖恨他,但更恨何家,我能原諒王帳房,卻不會放過何家!我送王帳房去官府,要他供出是何家唆使他,我要讓何家沒有翻身的餘地!」
「大少爺……」
他笑了,但笑意沒有到達他的眼底。「我會保全王帳房,日後,會單獨讓他管理一間布行。」
「你還會相信王帳房?」木藍有些驚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他沒有那個膽子敢再出賣我一次,人一輩子受一次教訓也就夠了。」
「那何家……」
「我要他們傾家蕩產!我打算用兩成的價錢並了何家的產業,而何家有上百艘船,日後用在漕運運貨就方便多了。」
她張口欲言,又把話吞下肚,一方面為何家惋惜,一方面震驚於他做生意的手腕竟是如此強悍。
木藍吁了一口氣,發現他正摸索著自己的手,把她的手緊緊握著,他大掌的溫暖不只溫熱了她的手,也熨燙了她的心。
她的臉微微漲紅,納悶他怎會突然握著她的手,她試著抽出來,但他竟是不肯鬆開。
「木藍。」他以沙啞的嗓音喊她的名,讓她從腳底竄起一陣戰慄。「妳可以很誠實的和我說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用顧忌那麼多。」
她笑了。「少爺欣賞誠實的人嗎?」
「當然。」他點點頭。
「但我總在誠實之後,就要承受你的怒氣。」她小心翼翼地說。
單子瑾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她驚訝的看著他,看他笑得這麼爽朗,一掃眉宇間的陰霾。
終於,她悄悄的把手抽了回來,納悶今天的單子瑾和平常有些不同,顯得和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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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子瑾和木藍之間顯然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木藍因傷躺在床上休養時,他常到她的床前來探望,她仍是一派的沉靜淡然,他卻是若有所思。
「妳會下棋嗎?」他突然問。
下棋?她有些不安的看著他。「會。」
「與其相對無言,不如來下棋。」他露齒一笑。「我讓妳三子。」
三子?
木藍抿唇笑了,聲音清脆好聽。「我不想勝之不武。」
他一愣,挑高了眉。「好,那妳可別後悔。」
語畢,兩人開始對弈,出乎彼此的意料之外,對方竟然是難得一見的好對手。
「你這對角被我圍困了。」木藍越來越專注於棋局上。
單子瑾微笑了,他一向有很高的棋藝,少年時貪玩,有臨安棋王之稱,已是難逢敵手了,但才下幾步棋,他就發覺木藍的棋藝竟不遑多讓,這又是一個令他驚異的地方。
不知不覺的,夜色已籠罩大地,外面淅瀝淅瀝地下起雨來,雨越下越大,庭院裡風狂雨急。
「怎麼了?」他皺著眉,注意到她的不安。
「沒、沒事。」木藍不安地再看了窗外一眼。
「夜深了,我先走了,妳也準備休息吧!」語畢,他便要起身。
「不!」她喉嚨發緊,連聲音都有顫意。「大、大少爺,我還不睏,我們再下一盤棋好嗎?」
察覺到她語音裡的不尋常,他攏緊了眉,「妳怎麼了?」
「……沒事。」
氣惱她的故作鎮定,他不動聲色道:「那我們下完這盤棋吧!」
「好。」她鬆了口氣的說。
驀地,一道閃亮劃亮整個天際,窗外瞬間亮如白晝,她驚跳了起來,打亂了棋子,隨即聽到「轟」的一聲響雷。
「啊……」她放聲尖叫,捂緊了耳朵,嚇得渾身顫抖。
單子瑾被她驚恐的叫聲嚇了一跳,想也不想地道:「過來。」
他的聲音鎮定威嚴,壓過了雷聲,也安撫了她的恐懼,眼看窗外又劃過一道閃電,她連忙躲進他的懷中,埋在他的衣襟裡。
觸到懷裡溫暖的嬌軀,他一怔,自然的抱緊了她,發覺她渾身顫抖不已,像只受驚的小白兔。
「轟……」窗外響起更大的一聲雷,閃電劃破天際,宛如一隻銀龍在天際咆哮。
「啊……」她嚇得抓緊他的衣襟。
一股陌生的憐惜衝擊著他,終於知道她也會害怕,當她在他懷裡顫抖時,他下意識的攬緊了她,就像懷抱住春天,鼻間鑽進她特有的氣息,這一瞬間,久遠之前,在西湖邊的一抹白色身影鑽進了他的記憶裡,他一怔,怎麼會將木藍和那女子聯想在一起?
「別怕,只是打雷而已。」
捨不得懷裡的小身子,他攬得更緊了,唇邊觸及的是她柔軟冰涼的臉頰,還有小巧的耳垂。
「雷聲……好大。」她嗚咽著。
外面的雨聲更大了,雨滴滴答答的下個不停,屋裡除了她抽噎的聲音外,顯得安靜而溫馨。
「雷聲有什麼好怕的?」
以往若知道有人怕雷聲怕成這樣,他恐怕只會嗤鼻冷笑,但現在對她只有滿心的憐惜。
「我爹娘死的那天,雷聲好大,雨下個不停,一直下到天亮……」
屋子裡充滿哭聲和哀嚎,娘慘白的臉在閃電的照亮下,竟顯得異常的妖魅詭異,讓年幼的她嚇得直打顫,沒人注意到她躲在角落裡哭泣;之後,她就開始害怕打雷。
霹靂雷擊的那瞬間,整個世界彷彿只有她孤獨一人,劃破天際的白光像開了一條地獄之路。
「別怕,有我陪妳。」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保證著。
「姥姥死的那天也是,破廟外也是下了一整天的雨,我好害怕……」她抽噎著,往事讓她卸下心防,只聽見她斷繼續續地說:「姥姥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是我不好,我害死了姥姥。」
「為什麼說是妳害死了她?」他一邊說,一邊輕拍著她的背。
「如果不是我,姥姥就不會生病,我知道她一直擔心我……」她傷心的低泣。
「她擔心妳什麼?」他越聽越迷惑。
「擔心我和表哥……」她眨了眨眼,要離開他的懷抱,但他摟得更緊,將她圈在懷中。
他的懷抱溫暖而寬闊,他的氣息讓人安心,單子瑾輕拍著她的背,像安撫一個小女孩似的。
木藍心頭一熱,冰凍已久的心因他而融化。有多久不曾如此了啊?被一個男人像珍寶一樣的護著,天地悠悠,也有個人重視她。
「妳表哥?他是誰?」他繃緊了聲音。
「沒、沒什麼。」她如夢初醒般,離開了他的懷抱。
一股怒氣油然而生,為什麼她近在咫尺,卻總讓他如在迷霧中看不到她的身影,撲朔迷離,忽遠忽近。
他的手伸了出來,她自然的伸出手扶著他的手臂,但他卻反抓住她的小手,她的冰冷、他的溫暖讓兩人同時震了一下。
「大少爺……」她驚喘一聲,下意識的要抽出自己的手。
他加重力道,任她怎麼也掙脫不了,直到聽到她驚慌的聲音,他胸中升起一絲殘忍的滿意,知道她也不是全然無動於衷的,她也會害怕,也會不知所措,原來她也和其它女人一樣。
鎮定下來鎮定下來,她心裡拚命的吶喊著,但全身益發抖得厲害。「大少爺……要回房了嗎?」
「沒有。」
「那……大少爺要去哪嗎?」
「沒有。」
「那大少爺……為何抓著木藍的手?」她連聲音都抖得厲害。
「因為我想。」他笑了,此時終於有了好心情。
如遭雷殛,她想也不想的從肺腑裡衝口而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