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孟妮
陽光當頭照,他的眼睛微瞇了起來,如今他的眼睛僅對光有些微的反應,有時在黑暗的世界中,還能看到些微的光亮。
「妳坐下來。」感覺到她的遲疑,他口氣變得不佳。「怎麼?連讓妳坐下,妳都有意見?」
「奴婢不敢。」
雖然他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但在這段日子的相處中,她慢慢的知道他的關心都藏在不耐煩的話語裡,知道他是不希望她辛苦的站著,於是她溫順的坐了下來。
「我有那麼可怕嗎?妳非得坐那麼遠不可。」
他的側臉看似平和,沒有以往的陰鷙,顯得好相處多了,她遲疑了一下,慢慢的坐到他身邊。
兩人靜靜的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下。
好舒服啊!木藍在心中歎息。許久不曾這麼悠閒了,可以什麼事都不管,就這樣享受暖烘烘的陽光。
木藍看著身邊的單子瑾,很顯然的,這樣的悠閒對他並沒有任何幫助,只見他閉著眼,俊朗的臉上濃眉微蹙。
她輕歎一聲,忍不住開口了。「大少爺,思慮多會傷身。」
「妳怎麼知道我在思慮?」他挑高了一對濃眉。
她微微一笑。「那並不難猜,你的想法都寫在臉上了。」
「哦?那妳倒說說看,我在想什麼?」
她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是不是要我賜給妳一塊免死金牌,妳才肯說?」
木藍慢吞吞地道:「奴婢真的不知。」
他若有所思的轉向她。「我是在想,為什麼何家只用一半的價錢就可以賣出跟單家一樣的布?」
她偏頭想了一會兒。「大少爺有派人去看過他們的布坊嗎?」
單子瑾微微一笑。「我單家布名揚天下,才不屑去看對手的布坊。」
木藍搖了搖頭,不以為然道:「商場如戰場,戰場上派探子去打探敵情是天經地義的,為什麼商場不行?難道大少爺在商場上還講究君子之道嗎?」
他表面上文風不動,心裡卻大吃一驚,這是一個鄉野女子會有的見識嗎?
「據派去的人說,他們布坊一切正常,連進料都此單家貴,賣一半的價錢幾乎只能打平,為什麼他們還能賣幾個月?」
她沉吟了一下。「那只有一個可能了。」
「妳說。」
「單家出了內賊了。」她的口氣仍很平靜。「單家花很多心力在染布上,如果有人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染布的秘方,再加上對方刻意要打擊單家,就有可能將價錢壓低一半。」
單子瑾眉頭一蹙。「妳知道那些手下都跟了我多少年嗎?妳知道他們又是些什麼人嗎?」
「奴婢和他們沒有私交,也不知道他們和單家的關係,只知道人心難測,在利益之前,有很多事都禁不起考驗。」說到此,她不禁欷吁,在利益之前,什麼都會被犧牲,包括親情、友情、愛情……
單子瑾沉吟了下,沒有告訴她,其實這個疑慮也曾纏繞在他心中。
「這事不用再提了,知道嗎?」
「木藍知道。」她知道這段談話算是結束了。
瞇眼看著滿園春色,困意忽地席捲而來……好睏,昨晚她輾轉難眠,幾乎整夜都沒睡,此刻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像懷抱一件溫暖的棉被……
單子瑾感受著初夏的陽光,不經意察覺到身旁人兒細微均勻的氣息,而她的身體還微微的打著晃。這丫頭,居然睡著了!
「木藍……」他輕喚。
柔軟的身體靠了過來,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感到她的螓首靠在自己的肩上,長髮落到他的掌中,一如她的柔軟。一股幽香佔滿他的嗅覺,她好輕,這麼靠著他幾乎感覺不到她的重量,單子瑾不覺屏息,就怕驚動了她。
他就這麼一動也不動的聆聽著她均勻的呼吸,手中握著青絲,一股寧靜沁入心間。
她長什麼樣子?他怎麼也看不到她的臉,無法拼湊起她的五官。
他的身體不敢動,一手緩緩的撫摸起她的臉,細滑的觸感讓他迷戀不已,再慢慢的順著臉龐來到她的唇……
她有一張柔軟的唇瓣,小巧而富有彈性,不知品嚐起來的滋味如何……
一陣腳步聲慢慢的接近,單子瑾僵硬著身子,想動也不敢動。
腳步聲來到面前停下,來人對這情景很是好奇。「看來她還真不只是個普通的丫頭。」
單子瑾咬緊了牙,即使知道對方已經刻意壓低聲音,但肩膀靠著的人兒仍是動了下,他狠狠的瞪了單子敬一眼。「你小聲點。」
單子敬低低的笑了起來。「其實床比椅子舒服,你可以試試看。」
單子瑾的臉熱辣辣的燒了起來,惱怒的繃緊臉,卻聽見單子敬大笑的走開了。
該死的!他居然在暗示他和木藍……
「唔……」木藍咕噥了聲。
「木藍……」
朦朧中聽到那聲熟悉的呼喚,木藍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晰起來……天!她竟然靠在大少爺肩上睡著了!
「大少爺……」驚慌的聲音裡還帶著睡意,沒有平常的沉穩。
單子瑾臉上沒有絲毫怒意,甚至還有難得的溫和。「我想要看看妳。」
她愣了下,只見他譏諷的一笑。「不過,我看不到,只能摸摸妳的臉。」
木藍不說話,看著他抬起手,細細的摸索她的五官,神情帶著異樣的專注,從她的眉到眼到鼻,他的手掌溫暖而寬大,一隻手就足以包覆住她整張臉,粗大的指節帶來令人酥麻的觸感,最後停留在她的唇上。
「妳一定很美。」他沙啞道。
「不,我很平凡。」
「我的手指告訴我,妳的五宮很精緻。」她柔細的肌膚更勝過上好的綾羅綢緞。
木藍不經意瞥到地上他倆的翦影,兩道影子親暱的相偎,她一震,心裡猛地一跳,下意識的將身子往後傾。
她竟任自己沉浸在他溫暖的手裡,和他低沉磁性的嗓音中,她真該嗤笑,笑自己的軟弱和脆弱的意志。
「大少爺,該回書房了,王帳房他們應該到了。」
單子瑾有些心不在焉,手朝她的方向伸了出去,木藍習慣性的扶住他的手臂,帶著他往前走。
好冷的手!即使在這溫暖的時節裡,她的冰冷仍透過衣物傳給了他,剛剛撫摸她的臉時,她的臉也是透著沁涼,她的心也像她的體溫一樣嗎?
他心裡驀地一動,往後一探,抓住了她的手,第一次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木藍反射性的縮回手,不知所措。
單子瑾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隨即平靜道:「不是說要去書房嗎?」
木藍如夢初醒,「是、是,我們走。」
他剛剛突如其來的一握,讓她至今仍惴惴難安,幾度瞥著他深思的側臉。
大少爺是不小心的吧?她敏感的察覺到他是握著她的手,而不是像往常一樣讓她扶著,只是,是她想太多了吧?
第四章
「妳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死心眼,我擔心妳……妳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啊!」老婦人開始咳嗽,一口一口咳出了鮮血,染紅了衣襟。
「姥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她大叫。
「妳沒有錯,聽到了嗎?妳是個好孩子,錯的是他,是他啊!」
「不,是我不好,是我太笨太傻了,是我害了妳,都是我的錯。姥姥,我好恨哪!」她終於大哭出聲。
「不!不是的……」老人驚恐的反駁著,張口又吐了一口鮮血。
瞬間,姥姥和破廟都消失了,蒼茫的天地裡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猶自茫然失措之際,「轟」的一聲,地面突然塌陷,她就這麼掉落萬丈深淵……
「不!」
木藍猛然從夢中驚醒,重重的喘著氣,像大病一場後,全身乏力又昏沉沉的,額上還冒著冷汗。
她的心仍怦怦狂跳著,久久才平復下來,整個背佈滿冷汗。
什麼時辰了?窗外還是一片漆黑。這個噩夢勾起了木藍的前塵往事,悲傷一時湧上心頭,讓她怎麼也無法入睡,只好披件衣服起身下床。
是的,這裡是單府,她身上穿的是粗糙的棉服,日復一日的忙碌工作,她早已不是一個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了。
家中破敗後,她從一開始的哀痛欲絕,到現在的心如止水,甚至愛上目前的生活,很平靜、很踏實,除了累了一點之外,沒有其它可挑剔的,即使是暴躁的單子瑾待她也是特別的。
單子瑾……
她在心裡反覆念著這個名,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曾經救了她一命吧!所以,她今天才有一個全新的生命。
木藍就算再無動無衷,終究也只是個普通的女人,一顆心仍會為了喜歡的人而怦動。
這夢是個警訊嗎?一旦動情,她將落入萬丈深淵……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別傻了,妳已經付出過代價了,難道還要再嘗一次苦果?」她告訴自己。
就著月色,她信步走到庭院,此時的庭院裡悄無聲息,眾人都已熟睡了。
朦朧的夜色下,只見一個人慌慌張張的從布房裡走出來,不安的東張西望,然後從小徑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