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韋伶
這正是他贈予松羽的布──
他眉心緊蹙,霎時掐緊了指間的衣料。
※※※
松羽一直等到網子停止拖動,才得以坐起。
她渾身是傷,緊緊握著自己的雙手,除了看見它們微微顫抖外,還看見一道接一道的紅腫擦傷。
「二當家,你瞧我們捕到什麼動物了?」五名漢子扔下網中的松羽,興高采烈地擠到頂著圓肚子的矮胖男子身邊爭相邀功。
矮胖中年男子以牙撕下一口鵝腿肉,再仰頭灌了一口酒。「什麼動物?羊嗎?連續吃了幾天鵝肉,都煩了。你們若捕到羊兒,快去弄只烤全羊,正好換換口味。」
說完,打了一個飽嗝,拍拍隆起的大肚皮。
「二當家,你要吃烤全羊,小弟等會兒馬上去辦。不過,嘿嘿,網子裡的不是羊,是人!」
男子抬起左眼皮,使壞的挑了一挑。
「哦?」
「二當家,請看。」
二當家在乍然看到網內的倩影時,不禁大感意外地彈坐起來,懶散德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哪兒弄來的?」
「大家在西邊山頭設陷阱準備捕些大型獵物時,她誤觸了陷阱自己送上門來的!」
二當家啜完杯裡的酒,對松羽拋出了不懷好意的注視,搓著兩隻肥手一股腦地朝她逼近。
松羽見狀,不由自主倒抽一口氣,瞪大雙眼望著他,在退無可退的狹小空間中不斷往後挪移。
「尤物、尤物……」
來到她跟前,二當家立刻迫不及待地彎腰伸手要去摟她,巴不得當場將她抱個滿懷,以抒發他囚禁已久的慾望──
「二當家,你認出她是誰了嗎?」五名手下挨到他身邊問,一張張骯髒污黑的臉不解風情地佇在他耳邊湊熱鬧。
二當家熱情登時降了半截,怒沖沖地旋過頭來瞪著他們問:「快說!她是誰?」
手下擰笑。「她啊,不正是伊犁將軍的女人嗎?大當家就是因為她才被東英那狗娘養的給釘死在樹上。」
「她?!」
「這是屬下親眼所見,錯不了。上次屬下等人喬裝成娘兒們潛入將軍府要刺殺那狗娘養的,她就在府中,與狗娘養的打得可火熱呢!」
「二當家,這女人是咱們報仇的機會,要好好利用!」
聽著他們的對話,松羽腦門湧上一股恐懼感。她顫聲道:「你們……是那幫哈薩克人?」
「『那幫』?」二當家譏笑。「哪幫?」
「我看過你們為非作歹的情形,你們全是沒人性的強盜!」
「死到臨頭,還敢教訓人?嘖嘖!看來不把咱們的來歷報出來,你還真把咱們當成下三濫的土匪了。」
「哼!打家劫舍難道還有上三濫下三濫之分嗎?」松羽嗤之以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來的勇氣,竟敢在虎口上拔牙!
「口氣倒是挺沖的。」二當家嘲諷地高喊起來,在場的人格格發笑。「咱們這些大爺全是被大帳趕離祖國的亡命之徒,惹毛了大爺,小心把你碎屍萬段。」
「喝──喝──喝──」
「喝──喝──」
一大堆人紛紛舉高手中武器瘋狂揮舞、叫囂,藉以呼應他們頭頭威風凜凜的警告。
二當家十分享受被人愛戴的感覺,肥厚的唇角牽動臉上的腫肉,露出志得意滿的噁心笑容。「不是我們喜歡流亡異地,而是我們願意為偉大的理想奉獻生命。大帳在西域為什麼永遠名不見經傳?為什麼永遠列居小國?」
松羽瞠大眼睛眨也不眨,她壓根兒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就是因為領導者魄力不夠!」他說得憤慨不已,肥嘴中不斷噴出口水。「如果領導者能有我們的遠見,他就應該知道一旦攻下伊犁,數不盡的財富立刻滾滾而來,凡欲經此道者都必須遺使表示臣服、要求通貿。」
「你想吞併滿清國與周邊列國的貿易主幹?」好大的野心……
「但領導者卻因崇尚軟性政策,將我們這群人視為亂黨趕出大帳。從此之後我們便在天山北路一帶為亂,將爛帳嫁禍給大帳,以破壞大帳與滿清的友好關係;讓兩國反目成仇、刀劍相向,便是大帳把我們趕出家國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氣得一臂掃落桌上的食物。
「你與滿清為敵,無疑是以卵擊石。你有沒有想過,你能逞兇鬥狠多久?能自以為是多久?」
識時務者為俊傑,大帳的政策沒錯,也只有他們這些目光短淺的人才妄想在太歲頭上動土。
「只要有你在我手上,我們要逞兇鬥狠就不是難事,我可以用你來威脅東英這個眼中釘,你是他的女人,他一定會聽我的。」他臉色一轉,突然拋開了偉大抱負,成了齷齪胚子。「不過在那之前,我會替他好好的疼愛你,嘿嘿……」
松羽瞪圓了眼睛,在他色慾薰心的注視下,屈著雙膝緊張的往後退。
「細皮嫩肉的,讓我摸一摸……」
「不要啊,這人碰不得的,二當家──」
大家要阻止也來不及了,一隻祿山之爪已經扣住松羽的左手腕,突地一陣有如五雷轟頂般的強大電力,倏然貫穿他全身,令他抽直雙腿不由自主顫跳不停,大嘴哀嚎吼叫,臉色時青時白,最後轉黑。
終而,砰一聲,二當家霍然倒地不起,兩眼翻白,口吐白沫。
眾人一看,半晌啞口無言。
「二當家!二當家!你沒事吧?」幾個人七手八腳扶起他。
二當家咳了兩聲。「我、我看見老大在向我揮手微笑……」
「大當家?」
不會吧?!
※※※
一抹月光從窗外斜照進來,被監禁在房裡的松羽禁不住疲累已沉沉睡去,直到突如其來的細微聲響驀地將她從睡夢驚醒。
松羽在朦朧不明的光線中,循聲往房門處望去。
她登時張大嘴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東英就站在那裡,正順手將打昏的守門人拖進房中扔至門後。
「東──」
「噓!小聲點,我現在是單槍匹馬,應付不了外頭所有人。」他拿出由守門人身上搜出的腳鐐鑰匙。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她看著他解弄腳鐐,鏈子不停發出清脆的響音,目光情不自禁流連在他英俊出色的五官上……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以入侵者的姿態悍然將她擄走;第二次分離再相見時,他對她展現多情溫柔的一面,以豪情撩動她的心;而這一次,他就如幻夢中的英雄人物前來救她……
他就是有辦法使她甘心臣服在他的魅力下。
東英解釋道:「我聽呼特說你哭著跑出將軍府,便追了出來,後來在山區找到你衣服的碎片,猜想你遇到危險。同時,探子回報在附近發現到哈薩克人的蹤影,諸多跡象結合起來,結論只有一個。」
他只是先來探路的,沒想到卻能夠順利發現她的人。
「如果我不在這裡呢?」
「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東英抬起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
松羽的心頓時升到半空中,卻忍不住問:「那玉靈呢?你是否也曾經對她說過同樣的話?」
「和她沒有關係。」
他又低頭忙著解腳鐐。一大串鑰匙,到底哪一根才是?
「有關係!我的肚量沒有大到能和其他女人分享你,你心裡有她,就選擇她;心裡有我,就不要和她藕斷絲連。對我來說,感情要專一。」
「現在不是討論這問題的時候。」
找到了!他轉動鑰匙,卡一聲,整副腳鐐落地。
「現在不討論要等到何時?」
東英重重歎了一口氣,平靜地表示。「你的反應為什麼總要如此激動,彷彿任何事情都非得在一時半刻之內解決不可?」
松羽盯著他英俊過人的臉龐,忽然不悅地站起來吼道:「很抱歉,那就是我的個性!」
「說得好,你有你的個性,我也有我的脾氣。」東英也火大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的心情因為你不停的起起落落?先是聽說你乘坐的馬車在路上遭到雷擊,我心煩意亂地立刻趕去找你,才剛慶幸你安全地回到將軍府,你隨即又失去蹤影,我現在好不容易循線找到你,看到你毫髮無傷,以為可以鬆一口氣了,你卻硬是在這節骨眼跟我討論玉靈?!」
那女人的名字,他提都不想提。
「你既然敢做,就不要怕別人講!」
「我什麼都沒做。」他以宏大的音量強調自己的清白。
「我明明看見你們親匿地勾著彼此的手臂,甚至玉靈都坦言你們有不可告人的曖昧關係了,你還想狡辯?」
「喂……」
一根指頭在東英肩上點了點。
東英看也不看一眼,煩躁地揮開。「沒做的事我為什麼要承認?」
松羽氣得跺腳。「你口是心非!」
「是你不可理喻!」
「喂!」
這回是整隻手掌拍他的肩,說話者的音調拉長了一些、也加重了一些。
東英為求一勞永逸,索性抬高手臂轉身指著對方鼻子嚴厲喝令:「別吵!你沒看見我正在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