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韋伶
但就是遍尋不著。
奔走過大半的枯木林,泥水濺濕了他整個身子,大雨在他臉龐上滴下無數的雨滴,東英胸口糾結的情緒至此終於爆發
「松羽,通往疏勒的大路就在前頭,踏上它,你便得以回復你純樸寧靜的日子,要嫁人、要當孝女,全依你老早以前的打算──」他嚴厲地吼道,火騰騰的眸子毫不友善地望著四周,心情惡劣得不能再惡劣。
風雨已減弱,東英說完話再度踢蹬馬腹奔出枯木林,回到馬車所在的那片平野後,他倏地把馬掉頭,對著一方繼續大喝:「但是我反悔了,我不讓你走,這輩子你都休想再獨自踏上這條路!」
彷彿打定主意,話不傳到她耳邊,絕勢不罷休!
「你可以反悔自己許下的承諾,我也可以反悔做小人!你以為我真的想放你走嗎?不,作夢!」
雄獅怒吼般的聲音恰如鬼魅迴旋飛馳,在廣大的平野上急速傳播開。
玉靈第一個停下找人的動作,循著聲音來處,回頭看去。
然後是丁牧、車伕,以及一個接著一個的士兵,大夥兒全望向東英,一時之間還拿捏不出他想表達什麼。
但漸漸地,他們懂了。
「現在我就告訴你,不管我有沒有浩劫、是不是就要遭天譴,哪怕我們在另一個時空見面,一見到你我還是會綁架你!因為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
不是一時,而是一輩子要找的人!東英暗自在心裡道。
「你是我一路從天山北奔至天山南、全天下獨一無二的救命吉神,我要強迫你無論如何都得留在我身邊。畢竟,遇到你之後,我已經無心再去尋找其他女子了,因為我真正的目的是你的人!」
士兵趕緊問丁牧。「真的嗎?」
丁牧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
「由此可證,將軍畢竟是男人。」
「不然他是女人嗎?」
「所以一切都是有預謀的!」東英的語氣堅定。「有私心、有目的的預謀!」
揭發自己的秘密,他已不在乎自己是否會把松羽嚇死,他只知道焦躁和擔心令他失去了自制力。
「你天真無知,而我城府深厚;我很清楚你怕什麼,而我為了將你留在身邊,於是故意威脅你、恫嚇你,逼你走進死胡同,讓你進退兩難。」
「我帶著你去討伐哈薩克人,是要牢牢捉住你的視線,對你展露我受人敬畏的一面。」
「而就在那一夜,因我魯莽的行動延伸出來的情潮將我完全淹沒,我才體會了自己的心態,原來我不僅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我貪得無饜,永不滿足。」
「讓你走,只是我一時的心軟與言不由衷;來追你才是我一貫的霸氣作風!」
「松羽──」
「你躲不了我!因為打從一開始,我就是為綁架而綁架你!」
聽著東英不停狂嘯的怒吼著,玉靈只是神情冷硬地看著他。
「我同情你心裡承受的負荷,但我拒絕再做違背意願的假君子!就算讓你恨我,我也要將你從此禁錮在身邊!」
「東英……我在這裡……」
聽到這陣細微聲音的士兵,互望彼此,眼睛瞪得又大又圓,趕緊順著聲音的來源,低頭蹲身往一處僅僅隆出一點高度的小地窟探去,昏暗的光線中,躲在裡頭的松羽的身影逐漸顯現。
「我在這裡……」
松羽全身濕淋淋的縮在地窟的最角落,除了樣子有點狼狽、聲音聽起來有些細弱外,渾身上下幾乎沒受到什麼外傷。
「找到了!人找到了!」
「將軍,她人在這裡,她人在這裡!」士兵頓時興奮不已地向東英揮手喊叫。
東英沒一晌的工夫便趕到,看著黑暗中的松羽,他的神色突然轉變得異常凝重。
松羽看著他,低聲的解釋著。「我們遇上雷電交加的天氣,我只記得我當時正和車伕在說話,然後突然一記雷打下來,好像擊中了我們的馬車,我眼前跟著一暗,接著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東英一直以為自己是冷靜自製、感情絕不輕易外露的,但是每次只要一面對她,一切都徹底顛覆了。
他滿懷信心的肯定,她已將他永遠的囚禁起來了。
「至於我為什麼會彈出馬車外,為什麼會滾進這地窟裡,我一點印象也沒有,若不是隱隱約約中聽見了你的聲音,我恐怕還在昏死狀態……」
松羽兩眼有淚光閃爍,卻也有笑意共鳴。她真軟弱,一看到他的人,竟然鼻就酸了。
丁牧見東英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便自顧著對大夥兒欣慰道:「平安沒事就好!行了,大家讓開一些,好讓松羽姑娘離開地窟。」
松羽於是在大夥兒的目光中,慢慢鑽出地窟。
但沒想到她人都尚未在東英的面前站穩,下一秒,他已如決堤大浪迅雷不及掩耳地湧向她,將她淹沒在他偉岸的胸膛中。
兩人之間本應該只剩下歎息、呢喃,或者是憐惜,她卻萬萬沒想到,霎時在她耳邊引爆開來的,居然是東英一聲慘絕人寰的悲鳴。
「啊──」
東英突覺四肢麻木,血色一褪,倏然倒在丁牧身上。
他僵直地盯著她,一瞬間的心驚膽戰不說,還依稀聞到自己身上冒出一陣又一陣的焦味。
「你……身上怎麼會有百萬根針?」他嘎聲問。
※※※
那不是百萬根針,以二十世紀的科技來看,那是電;但對兩、三百年前的人類而言,那是一種他們無法理解的能量。
承蒙這種突如其來存蓄在她體內的能量所賜,松羽的心情直墜谷底,雖然她如願以償回到了將軍府,回到了她心所繫之人的身邊,她卻開心不起來,心情苦悶得要死。
不知道她究竟怎麼了,將軍府裡的人全包圍了過來,東英則在一旁神色凝重地等待軍醫的診斷結果。
軍醫上下打量松羽,肯定她外表毫髮未傷,人看起來好得很,然後,他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指,輕輕在她手腕上一碰……
「啊──」
全身十二萬個毛孔為之顫動,令他驚惶失措地彈退數步,脈搏猛跳。
松羽與東英異口同聲問:「怎麼樣?」
離譜!軍醫唯一的念頭。「將軍,這、這實在是怪事,慚愧。」
換言之,無藥可救,他技不如人。
「果然……」東英無奈地吁氣,頭疼地按太陽穴。
松羽看他這樣子,心裡就更不好受了。
一旁看著的士兵,不信邪道:「究竟是啥感覺?將軍說彷彿百萬根針在扎,軍醫則一副呼吸急促的樣子。」不如他也試試。「哇──啊啊啊──」
他的聲音像挨了人家數十根悶棍。
同伴們趕緊問:「如何?」
士兵整整退後一大步。「我從來沒碰過這種事,那種感覺比挨刀劍還恐怖。」
他一點也不誇張。「挨刀劍只會感覺到痛;但碰她,可就沒這麼簡單了事,在那一剎那間,你幾乎窒息、心跳瘋狂、血液逆流,又痛又難受,我說這大概是全天下最恐怖的事!」
「那她現在豈不天下無敵,人人都怕她?」同伴中有人說。
松羽一聽,心裡像遭人狠狠一擊,眼中露出落寞,接著便沮喪地垂下睫毛,她連最後的一絲希望都粉碎了。
「那正好!哈薩克人的問題尚未解決,將軍未來的命運也不明朗,或許她突然變得神奇,就是轉機!」
「這種轉機我才不要──」東英和松羽無獨有偶的同時說話,而且這次表情明顯激動,令在場的人全都一愣。
東英歎口氣,索性制止道:「好了,別再說了,全退下。」
閒雜人等一概退場,廣大的廳堂裡,終於只剩他們兩人。
「別在意他們的話,他們沒有惡意。」東英語調轉為輕柔,一剎那間,他幾乎要衝動的伸手捧住她的臉安慰她……等等,不行,他不能碰她。碰她的後果此刻在他心里餘悸猶存。
他伸出去的手及時打住,改用嘴巴說道:「我知道你為自己擔心不已,但事情不會一直這樣下去的。」他保證。
松羽咬著唇,以最冷靜的聲音道:「車伕說這無疑是被雷劈中的後果,很遺憾的我必須告訴你,這絕非好現象!或許,我們倆注定不應該在一起,所以老天才要劈下這一記雷,不但要把我劈醒,甚至要隔絕我們兩個。」
失去了信心的她,態度轉為畏縮、逃避。
「松羽,別這樣!」他好言相勸。
「是啊,別這樣,姑娘家使性子最難看了。」
玉靈清雅的嗓音方傳來,一雙細膩白皙的柔荑已攀住東英的左臂。
當著她的面和玉靈勾搭在一塊兒,東英居然也不避諱?!
這令松羽極感意外,愣愣的呆坐在原位。
玉靈再說道:「平時柔善的臉蛋,現在全皺在一塊兒了。」
松羽看出她眼裡的不善,矢口否認。「我沒有使性子。」
她只是難過、傷心。別以為她沒留意到,事實上她看見了!看見他口口聲聲地安慰著她,卻處處提防著她、小心著她,如此一來,他的安慰聽在她耳裡,豈不全成了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