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韋伶
錦晴微微地笑了。「看看那顆腦袋咀。」
額勒德清霍地轉身望去,一股寒意猛地竄入他的心肺。
他迅速打開包袱,一顆裡了稻草的石頭忽地掉地,直到這時他才恍然大悟——他上當了!
「你們一起耍我?!」
「是你聰明反被聰明誤,書烈是一個文人,他只懂拿筆,不懂得拿刀。額娘現在大概躲在家裡的佛堂,對著神像猛念佛號,感激要她命的人,只是虛晃兩招,根本下不了手。」
「你……」他實在料想不到自己竟會被書烈耍了。
「親王爺,先前官府士兵所回報發現馬賊的地點就在那裡!」
「看到了!他們在那裡,駕!」
「王爺、二少爺,打劫我們馬車的人就是他!就是他!」
由瑴府丫環及車伕指引的襲簡親王府的人馬,同一時間亦冒雨急馳而來。
情勢至此又一驟變,額勒德清已身陷泥沼!
錦晴不再看任何人,一徑盯著蕭蕭響成一片的雨滴,喃喃吟道:「幽姿不入少年場,無語只淒涼。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江頭月底,新詩舊夢,孤恨清香。任是春風不管,也曾先識得東皇。」
「書烈你等我,我們的旅途還沒結束。」
她話一說完,手起刀落,絕然斬斷橋繩。
眾人霎時喉嚨緊窒,怔愕地看著她瞬間消失在橋面,順著化為碎片的橋身墜下崖谷。
「錦——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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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的吶喊,此刻依稀迴盪在涼瑟瑟的冰雨中。
看著那由中間斷成兩截,掛在崖壁上搖搖蕩蕩的橋身,大夥兒的思緒猝然止住。
簡福晉的模樣很虛弱,她想相信眼前只是一場夢,但反胃的感覺卻不斷提醒她這是一場悲劇。她聽不見丈夫在她耳邊喃喃說了些什麼,她只知道一件事——
「王爺,我們的媳婦兒死了!」她痛哭失聲地抓住親王爺的衣袖喊道,然後她突然想到。「對了……我們的兒子呢?我們的兒子呢?為什麼她叫書烈等她?」
她像無頭蒼蠅地到處張望。「書烈公子,不久前……中箭墜崖!」
瑴寧以低沉的聲音告知,臉上儘是悲傷。
「什麼?!書烈他……不——」簡福晉心力交瘁地哭出來。
「書烈!書烈!」
親王爺此時也慌了手腳,兩老相互攙扶地靠向崖邊巴望著能看見一絲希望。
「大哥中箭墜崖?!」雍怡掐緊拳頭,倏地抬頭凝向額勒德清,氣焰淡漠凶狠。「很好,我就拿你來償命。我要將你開膛剖肚!」
長劍出鞘,他飛身使出威猛招式。
凌空一劍,劍身無聲無息消失在額勒德清胸膛肌肉內。
細細血痕擠出,額勒德清痛心疾首。依照常理,他該是要無以自制的失聲痛喊,但他卻選擇悲慟的狂笑。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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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沿著峙立的奇巖怪石急流而下,飄然蕩魄,聲震谷川。
水的顏色斑斕多姿、清澈透明,錦晴落河後,便順著巨濤隨波逐流,一直到她被衝入較緩的流道,在深淺不一的水中沉沉浮浮,才在餘波蕩漾如夢似幻的水中央看見書烈。
他沒有意識,雙眼緊閉,身子在透明清澈的水波中看起來格外的無助。
錦晴迅速划動四肢,破出水面,深深吸進一口氣,再憋氣潛入水中,擁住了書烈的身軀,迎向他的唇瓣,口對口的將空氣送入他的唇中。
湖深水靜,她於是捲著他一起露出水面,就近讓他躺在湖中央的大石頭上。她伸出手,撫摸他俊偉堅挺的臉,他卻一直沒有清醒過來。
她的手腕仍滲著血絲,整個身子癱軟地熨在他的胸膛上,傾身向前湊近他泛白的臉,喊道:「書烈,醒過來,你還不能死。」
書烈毫無反應,也沒呼吸。她不曉得該怎麼救他,於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藉著她自己將空氣送入他口中,以為有氣總比沒氣好。
突然間,書烈的唇瓣輕顫地蠕動起來。
錦晴臉上的憂鬱頓失。「書烈!書……」
「噗!」
大咧咧的一聲噴水聲,突然間,書烈肺腔中的那一口水傾瀉而出,又快又急地吐了錦晴滿臉。
錦晴閉緊眼睛,不發一語地任他噴個夠。
「咳!咳!」
待該吐的、該噴的,都噴完後,書烈才拚命地、不斷地喘氣,毫不留情的吸入足夠的空氣,最後才不支地躺平下來。
半晌後,當他慢慢回神,臉上逐漸恢復了血色,他伸手去檢視那枝早斷成兩截、歪斜不正插在他腹部處的箭矢。至少他好奇地急欲知道為什麼傷口感覺不太疼而且血也止住了。
衣服揭開,謎底揭曉——
原來是那把被他藏綁在腰部衣衫之下,打算一有機會接近額勒德清,就要殺他個措手不及的匕首救了他。
「箭端的箭鏃射在額勒德清給我的短刀上,箭鏃被彈斷了,真正插進我肚子的只是箭身的木桿……」
「所以你不會死,只是皮肉之傷。」
錦晴替他把話講完,笑著擁住他吻他,與他身軀相倚偎、體溫相織,浸在一片無法言喻的歡愉中。
兩人一翻身,重新墜入湖中,沉浸在由透射下來的光線所織成的水藍色世界。
書烈可以感覺錦晴奔放的熱情,她的手臂自然地攀住他的肩膀,主動而索求地與他纏吻在一起,現在只有他才能撫慰她,彌補她無論是心靈上或肉體上的渴求。
朦朧間,她好像回到了十年前,自光落在額勒德清高挺的身影上………
「錦晴,使刀運劍重在人創合一,氣勢如虹,屆時發必命中,動靜如飛。」
額勒德清的臉色在西沉的夕陽下霎時乍明還暗,但仍氣勢奔放,對她抬高雙手,擺出精湛的劍勢。
「來,換你試試。別對我傻笑!教你練武,不是為了看你裝白癡!」
「對不起,我不笑了。」
「把我剛才教你的,練一遍!」
「使刀運劍重在人劍合一,氣勢如虹,」她開始擺動輕盈的腰肢,照著他的姿勢,款款起舞,臉上的表情變得嚴酷,絲毫不敢馬虎。「屆時發必命中,動靜如飛。」
「手臂打宜,腰要軟,剛柔並濟,則可動靜成法!」
「手臂打宜,腰要軟,剛柔並濟,則可動靜成法……」
一切只能說世間太多有情人,有心人卻不多!
錦晴收回緲遠的神情,再度沉入書烈迷醉的吻裡,覺得此生再也沒有比此時更雲淡風清,她的手在他頸部輕壓,推他靠近她,再靠近她,迎合他輕佻的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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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烈少爺……書烈少爺……」
「錦晴格格……」
近午時分,滂沱大雨仍持續下個不停,在河谷附近討生活的漁家此時已全員出動,星羅棋布地佔據了廣大的河面,協助找尋失蹤的書烈和錦晴。
「書烈,你在哪裡?書烈——」
「錦晴——聽得見我們說話嗎?」
「格格,如果你福大命大,聽見我們的叫聲,就快點回答——」
襲簡親王等人站在一艘最大型渡船的甲板上,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四處叫喊、張望。
船身正朝下遊方向駛去,高聳的崖壁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簡福晉被峽谷的狂風吹得直發抖,交叉雙臂頻頻摩擦胳臂的肌肉,希望借此獲得一點暖意,只是她曉得手臂可以搓熱,可她的心卻搓不熱,甚至越來越涼。
「書烈,我的兒子,你在哪裡啊?錦晴,我的媳婦兒,你又在哪裡呢?你們兩個是我這老太婆抱孫子的希望,怎麼可以就這樣不負責任的走了?」
襲簡親王也加入她的呼喚,站在她身旁。「是啊,別嚇你額娘了!自從你們倆離開京城後,她就拿起針線學人家做針線活兒,說是要替咱們王府未來的小主人翁縫些瓜皮小帽,一切都是這麼美好,你們不能就這樣走了!」
簡福晉鼻頭一酸,當場淚眼婆娑。「王爺……」
「別哭,凡事別淨往壞處想,他們會沒事的。」
「是啊,額娘,目前雖然尚未發現大哥他們的蹤影,不過他一向傻人有傻福,老天會幫他的。況且,大嫂也有武功底子,可能早已經把他救起來了。」雍怡理性地安慰她。
「才怪!你沒看她自己割了右手腕,流了那麼多血,她根本自身難保!王爺,怎麼辦?要是我們找到的是兩具冷冰冰的………」她說不出口,恐懼一發不可收拾。「我一定會崩潰的,嗚嗚……」
「不會的,不會的!」心裡也不好受的瑴寧趕緊回答。「福晉請別再說不吉利的話了,我們找人要緊!」
簡福晉哽咽地模糊應允。「兒子啊,你在哪裡?娘找得你好苦……」
「大哥——」
「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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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流滾動,波濤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錦晴緊攀住書烈的肩,就像他攀住她一樣,整個人像是要著火一樣,渴求而貪婪地啃著他柔軟又性感的唇,此時此刻,她只想隨他遁入情慾天堂,其他什麼都不願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