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於晴
東方非從未嘗過如此令人惱羞成怒的經驗,偏偏他內心無怒氣,反而現下是自他乍聞謠言之後,心情最為放鬆的時候。
原來啊,原來啊……他在不知不覺中也著了她的道……
「阮冬故,妳可知這樣對我,妳會有什麼下場嗎?」
「東方兄,在馬車裡的若是內閣首輔,我斷然不敢如此冒犯。」她笑意盈盈,許久沒有如此開心過。「現在與我同樂的,是我的一日兄長,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何況東方兄真要對付我,我也不怕你在背後偷襲。你要讓我五馬分屍,也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啊。」
東方非聞言,深深地注視她一眼,而後哼笑一聲,朝她伸出手來。
她笑顏燦爛,雖然有男孩兒的神采飛揚,卻也帶點動人的女孩嬌氣,她笑著讓他借力起身,卻不料忽然被他用力一拉,撞進他的懷裡。
她要抬頭,他早一步俯在她耳畔低語:
「阮侍郎,阮冬故,是男非男,是女非女,我原以為我要的是阮侍郎,沒有想到……連阮冬故我都捨不下。妳說,我該拿妳怎麼辦呢?我當妳是敵手,當妳是唯一可以征服的對象,要我將妳納入東方姓下當個無聊的暖床人,我捨不得啊,真的好捨不得啊--」
第九章
當晚--
及腰的黑色長髮小心翼翼地被梳著,薄薄的單衣下難得沒有綁住白布,阮冬故年輕俏美的臉龐似在沉思。
鳳春邊梳著邊看銅鏡裡的人一眼,將始末娓娓道來。
「……幾年前,阮東潛出現在阮府裡,著實讓少爺嚇一跳。妳明白的,阮東潛的確曾在阮府裡苦讀三個月,雖然咱們聽說他一路被貶到外地,但少爺已非是官場中人,就算有心幫忙也是無能為力。他一出現,我們以為他棄官潛逃,後來才知道,他被貶為縣丞再貶主簿時,曾遇過一名白髮青年--」
「是一郎哥。」阮冬故回神,笑道。
「是他沒錯。阮東潛說這白髮青年的主子是少爺的遠親,跟少爺一樣有遠大的抱負,可惜錯過科舉,所以,這一次看見阮東潛被迫同流合污,有心買下他的官位,也可以一併保住他的名聲。」
「是啊。」阮冬故笑道:「這全是一郎哥的主意。他說,要再晚一個月,阮東潛勢必熬不住掙扎,重披朝服回京,錯過這一次機會,就再也找不到與我長相神似的官員。鳳春,其實一開始我好心虛,從頭到尾一郎哥都不准我出面,他以我手下的身份與阮東潛對談三日,阮東潛才終於放了手,他以為一郎哥的主子必是才智比一郎哥更好的人才,沒料到我是一肚子草包呢……」
「我家小姐才不是一肚子草包,妳只是不喜讀書而已。」
「是是,我在妳眼裡,是最好的小姑娘。」阮冬故取過她的梳子,拉著鳳春的手上床。「鳳春,鳳春,我好想妳呢,打小就只有妳敢抱我,要不是我怕大哥沒人照顧,我真想帶著妳出走。」她親暱地抱住如同娘親的鳳春,心滿意足地合上眼。
她離家出走多年,身邊親近如一郎哥、懷寧,都是男性,官場也全是男人,就算偶爾上街買個菜、吃個飯,也不敢隨意跟姑娘交談,怕讓對方留了心,好久沒像現在,可以跟最親的鳳春撒嬌親熱。
鳳春輕輕摟住懷裡的小姑娘,柔聲道:
「傻瓜小姐,我早知道妳性子的,打小妳的脾氣就這麼直,我常想妳要長大了,嫁給誰才好?誰才能容得了妳的性子?阮家兩個人都是一樣的,少爺為了百姓弄瞎了雙眼,妳比少爺還要硬脾氣,人家才笑一郎白髮,妳就把一頭長髮給弄白以示公平,那時我真怕妳長大後,為了替其它人伸張正義而毀了自己的未來……」
阮冬故哈哈笑。「沒這麼嚴重……」見鳳春含怨瞪著她,她立刻改了口氣,帶點姑娘家的腔調軟軟說道:「鳳春,妳瞧我現在挺好的,是不?」
「缺了手指還叫好?阮東潛一說出一郎的外貌,少爺就知道買官的是誰了,他當機立斷留阮東潛在府裡,不讓他四處宣揚,也幸虧阮東潛是個好人,沒將妳的事外傳,同時改了名字,只是他一直以為妳是少爺遠親,不知妳是阮家小姐。」
「一郎哥說過,阮東潛是個好人,也跟大哥一樣是個想為百姓做事的人,只是,有些人就算立志當個好官,也不見得能禁得起再三的威脅利誘。」
鳳春見她似有感慨,柔聲道:
「妳要是這種人,我只會感謝上蒼,偏妳不是。」就算哪天有人要逼死她,她也只會認定該走的路擴少爺已經瞎了眼,她好怕連小姐都出事。
「鳳春,鳳春,別這樣嘛。明天我親自送妳出縣,多陪妳一天。」她甜笑道。
「然後再趕回來監工?小姐,妳不苦嗎?」
阮冬故一臉疑惑:「你為什麼這麼問呢?鳳春,既然是做我想做的事,我怎麼會覺得苦呢?每次我完成一件事,想到能讓多少人受惠,我就好開心,前兩年我常想,皇上能耳目並開,那有多好!若有忠臣在側,天下盛世指日可待啊。」
鳳春聽她心裡只有政事,眼眶微紅,嘴角隱約有驕傲的笑花。
「既然如此,少爺要我跟妳說,應康城阮姓富商會是妳這個戶部侍郎背後最大的支持,它日只要妳需要銀子打通朝中官員,儘管開口。」
阮冬故沉默了會兒,又笑:「鳳春,妳這樣一講,我倒想起來了。今年有人官商勾結,趁著治水工程亟需物料,圖謀暴利,後來有商家突然出面經手,朝廷才能以平價購入,是大哥從中周旋的嗎?」
鳳春微笑:「咱們知道朝中阮侍郎是誰,自然不能讓她受阻。這一次,少爺一聽東方非路經應康城,特地布了個局,讓東方非發現阮臥秋在應康城,由我來確認妳的身份,從此我們之間就不必暗渡陳倉,他也不會懷疑妳的身份了。」
東方非根本早知道她不但不是阮東潛,而且還是女兒身了吧?阮冬故想起下午他附在自己耳邊的話,不由得有些迷惑。
「小姐,妳今年二十一了……妳喜歡一郎還是懷寧?」
阮冬故聞言,笑出聲。「鳳春,我們三人就像兄妹。我一要他們娶,一郎哥雖然夠義氣賣我個面子轉移話題,但懷寧就徹底裝睡了。」
「這麼過份!」鳳春秀臉有些猙獰。「一郎是高攀,懷寧書讀得不多,也配不上小姐,還敢嫌棄小姐!」
「哈哈,也許在他們心裡,早就明白兄妹之情跟男女情愛的差別吧,何況懷寧書讀得不多,卻是一個我可以放心把背靠著他的師弟,因為我知道他會捨命保護我。」阮冬故說完,若有所思。
「小姐,別管誰對妳有兄妹情份,重要的是妳心裡怎麼想?最常放在妳心裡的男人呢?」
她搔搔頭,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抱著鳳春香香的身子笑道:
「放在我心裡的可多了。大哥、一郎哥、懷寧……還有東方非……」
「東方非?妳想著他做什麼?」
「這個……因為我得防著他搞花招,自然時時刻刻想著他啊。何況,他雖然是個為所欲為的人,卻不是藏頭縮尾之輩,最近,我一直在深思一個問題……」注意到鳳春目不轉睛看著她,她笑道:「連我自己都還沒想個透,就讓我先別說吧。」
「一郎知道妳在想什麼嗎?」鳳春柔聲問。
她搖搖頭,笑道:「一郎哥也要忙許多事,這種小事不必煩他。鳳春,妳也累了麼,先瞇個眼,我睡前再讀點書吧。」
「這麼晚了……」她的小姐也許不覺得苦,但在她眼裡,阮家兄妹簡直將一生賣給朝廷了。朝中沒有人願意奉獻雙耳,就算這對兄妹嘶聲力竭地吶喊,又有誰會聽見?
阮冬故扮個鬼臉。「一郎哥是嚴師,他要驗收的。」又賴在鳳春懷裡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起床。走到桌前,拿起鳳一郎騰好的孫子兵法,準備苦著臉讀。
「小姐。」鳳春忽然想起什麼,說道:「臨行前,少爺私下叮嚀我,近年邊境有零星戰亂,蠻邦新主驍勇善戰又好大喜功,如今的皇上重文輕武,未來不出幾年必有戰爭,少爺說妳是文官,本不會受牽連,但戶部侍郎是負責軍鎮費用的,那時妳要還在這個位置上,立即辭官。」
阮冬故聞言,呆呆注視著手裡的兵法卷則,不由得暗歎一郎哥的神機妙算。什麼時候她才能有一郎哥的先知灼見呢?
「小姐?」
「……我明白了,也聽見了,鳳春。」她始終不給正面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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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阮冬故就給他一個「很窮」的清官印象。
真窮啊……
在京師沒人提供住宿,所以她租東西窮巷的破屋,現在有官舍,她偏還要住在這種尋常屋子。這個窮字真要成了她的天性嗎?清官,可不能算是好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