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於晴
「大人,孤男寡女,這舉動對鳳總管名聲有損。」鳳一郎輕聲提醒。
「這倒是。孤男寡女相擁,對誰都不好,阮侍郎,妳對男男女女都一個德性啊,哼,妳瞧這是什麼?」東方非令青衣拿出幾張紙來。
她一頭霧水接過來,上頭歪七扭八的字比她還醜,不,這根本不是醜,是……
「是畫?一層一層的方塊,七層?大人,要解謎嗎?」隨意翻到下一張,看見好幾個小人大搖大擺地走在大街上,上頭有個太陽,最左邊有個醜八怪,跟她一樣少了一根手指頭,躲在看起來像屋子裡的方格裡。
「本官在離京之前,特地要青衣上妳的租屋,瞧瞧有沒有需要順道帶過來的東西,他在桌上發現這玩意,妳明白是什麼吧?」
阮冬故原是一臉迷惑,而後恍然大悟,欣喜若狂。「是他們!對!東方兄,是他們沒錯!一二三四五六七,我聽見有人叫他七哥,七層,他必叫程七!」她小時跟懷寧貪懶不學字時,遇見不懂的生字就乾脆塗鴨!那些見不得太陽的人沒學過字,幸虧她看得懂啊!要不然豈不錯失!
「妳這麼激動做什麼?」東方非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先行上車。「進來吧,本官有話對妳說。」
「等等--」鳳一郎要阻止。
馬車內卻傳出玩味的譏諷:
「孤男寡女不該共處一室,但男人跟男人共處在一輛馬車能鬧出什麼事呢?好過共睡一張床吧?阮東潛的義兄,當日你不守住你家大人,現在才要保護她不嫌晚了點嗎?上來,阮東潛,別讓本官不耐煩。」
阮冬故無所謂地跟他們擺了擺手,又對鳳春眨眨笑眸,正要上馬車之際,她轉身搶過懷寧的飯碗,說道:「你們先去忙吧,記得,注意天色,快下雨了,先疏散工人,別要強做。」語畢,鑽進馬車。
車門立刻被青衣從外頭合上。
「阮冬故,妳念念不忘的還是工程嗎?」
她沒料到他一開口就是這問題,笑道:
「大人,現在是梅雨季,去年此時我沒有料到大雨直下,江水暴漲,差點毀了進度緩慢的工程,今年有經驗了,一定要注意啊。」
「怎麼?工頭沒有經驗嗎?」
她聞言,微微笑著:「沒有經驗是常事。工人只看官員臉色做事,沒有人敢吭聲,我也只能拿時間換經驗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現在明白各地無一處不貪,連涉及數十萬人命的工程也敢胡亂瞎搞,淨派撈油水的廢物來。
她只是微笑陳述,卻不歎氣。她這姑娘從不懂得歎氣嗎?連見阮家人的激動都遠遠比不過獲知一個平民得到未來時的狂喜。她的心,到底在想什麼?
「大人用過飯了嗎?」
「我不餓。」東方非看她滿足地吃著午飯,菜色沒剩幾樣,飯倒是一桶子都是,讓他想起去年她特別可觀的胃口。
撇開她的食量,果然是個姑娘家啊。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她,幾乎不放過她任何細微的變化。
第一次見到她,她像個粗率又直爽的大男孩,去年她則介於少年與少女之間,今年……鳳眸掃過她俊俏中帶著美麗的容顏,肌理細緻又光滑,明明應該是柔弱惹人憐愛的五官,卻鑲著一對有神又積極的眸瞳。
她抬起頭,看見他「貪婪的蛇眼」,再看看自己懷裡的飯桶。「大人,你要餓了,我真的可以分你吃一些的。」
他收回過於熱切的目光,說道:
「阮侍郎,本官很久沒有聽見妳一聲早安了。」
她怔了怔,然後大笑。「大人,我在戶部的一聲早,竟然傳到禮部去了。」又開心地笑了兩聲,道:「已過午時,自然不能說早安。午安啊,大人!」依舊中氣十足,只是年歲漸長,帶了點柔軟的沙啞。
東方非閉目享受,帶點嘲諷地說:
「本官自入朝之後,人人所言皆戒慎恐懼,深怕出了事,唯有妳,阮侍郎……還是老樣子。」臉色一斂,他說道:「把左手伸出來。」
她眼珠子微轉,乖乖伸出左手。
修長的男人手掌完全包住她的四指,他神色平靜地問出正事來:
「是誰有這個膽子敢送男寵給妳?」
「啊,這事連你也知道啊……」真是醜事傳千里。
「他在哪兒?送回去了嗎?」
「這個……他留下來了。」話才說完,頓覺他使盡全力捏住她的左手。
「東方兄,你捏痛我了。」她連眼也不眨地改變稱謂。
「痛?妳既有膽子尋歡,這點痛受不了嗎?」
她有點一頭霧水,但神色未變,手腕一轉,反客易主地改壓住他的手掌。
只是輕輕一壓,他的手骨就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即使他有感受到同樣的疼痛,俊臉卻沒有任何變化。
這種男人,是她所不瞭解的,明明背負著攪亂皇朝的惡名,卻跟她所見的貪官污吏有所不同。只因喜怒無常,所以在朝中興風作浪為所欲為嗎?她搔搔頭髮,實在無法理解他的作風。
「那個……東方兄,舉個例子吧,這就跟你上青樓,明明點了個姑娘陪酒,結果卻被傳成在那種地方跟姑娘行、行男女之事,嗯,就是那樣吧。」
「我要去青樓,絕不會只有陪酒……」見她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揚眉:「阮冬故,妳妒忌了嗎?」
「沒有。」她照實說:「我對尋歡作樂沒什麼興趣,東方兄若喜歡這方面,你大可放心,我不會跟你搶姑娘的。」
東方非聽她答非所問,先是一愕,後來才明白,她根本誤會了他的暗示。
突地,他迸出大笑:
「哈哈,很好啊!我還是頭一遭嘗到自作多情的滋味。」移坐到她的身邊,她也不以為意。這個阮冬故當真沒有男女之分。他逼近她的臉,平靜地挑起她嘴角的飯粒,當著她的面,神色自若送至自己嘴邊輕輕含住後,才開口:「冬故,那天晚上妳發生了什麼事,我可以視若無睹,但,我跟妳打個賭,妳要再敢跟那男寵獨處,他會死無葬身之地。」語氣如同神色自然,但他說過的話一向成真,少有收回。
「東方兄,敢問他犯了何罪?」她不覺他的舉動有何曖昧,只當他一向如此。
「他沒有罪嗎?」指腹輕滑過她的頰面,拂過她的嘴角,神色不甚愉快:「他唯一犯的罪,就是不該讓妳不小心著了他的道。」她少年入朝,對男女情事可以說根本是一個笨蛋,若有人存心挑逗她,她這個傻姑娘不見得躲得過。
若有機會,他還是要殺了那名男寵。
她搔搔頭,笑道:「東方兄,我一開始是真的嚇著了,那天晚上,我一進屋裡,以為他是一郎哥……他當然不是。一郎哥不愛碰觸人,所以他突然從背後抱住我時……」忽地住口,注視著抱住自己身子的雙臂。
「就像這樣?」那聲音似是帶絲玩味,又有種聽不出來的情感。
「……他是從後面抱住我的。」她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坦白地說。
「都差不多,然後呢?」東方非平靜問。
「東方兄,你想重建當時的模樣?」
「有何不可?」
「……」她聳肩。「當然可以……真的要依樣畫葫蘆?」
「阮冬故,妳是不是太無所謂了點?我也可以嗎?還是,妳對我,多少有點意思了?」他輕柔地問,眉間充滿微慍,見她一臉迷惑,他對她真是又惱又恨啊!
明明該視她為玩物,玩弄於股掌問,偏偏人心難測,他的喜怒無常竟然連自己也沒有辦法揣測到。
「東方兄,這裡是馬車……好吧。」她攤攤手,總覺得這樣被他正面抱著,有點親暱跟不適。「你是第一個這麼抱著我的人,不過,也幸虧東方兄你是正面抱我,從我背後的話……」
東方兄聽出她異樣的語氣,逼問道:
「阮冬故,把那一夜照照實實源源本本地說出來!絕不許有任何遺漏!」
她坦白道:「那晚我一進屋,就被他從後面抱住,我心想正大光明之輩,是不會幹這種事的,所以就……」她朝他展顏燦笑,讓東方非微怔,接著她手肘往前一推,聽見他的悶哼,趁他痛得鬆開臂膀時,她身形一矮,將他一個大男人摔過肩。
馬車雖然不小,但當他整個身子狼狽跌坐在地時,還是撞上了車門,發出一聲巨響。外頭的青衣立喊:「大人?」
阮冬故強忍笑意,扮了個鬼臉,說道:
「東方兄,就這樣了。我不小心摔他過肩,他跌到地板時撞到頭,再加上我力道過猛,讓他肋骨斷了幾根,他昏迷一整夜,我只好扛他上床等天亮了。」她很無辜地說道:「我方纔已經放輕力道,避免同樣的慘事發生。」
銳利的丹鳳眸狠狠地瞪著她,一時半刻痛得說不出話來。
「大人?」青衣追問。
「我沒事。」東方非咬牙忍痛道。
堂堂一名首輔竟然如此狼狽,即使原凶是她,阮冬故也不禁開懷地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