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鄭媛
丹濟拉覲見康熙之時早已搜過身,他失去兵器,再加上永琰這雙重暗示;丹濟拉不是傻子,他明白自己猶如牢籠裡的困獸,倘有二心恐將不得好死!
皇帝表面不露聲色,內心卻稱許永琰的機警。
永琰步出王帳後,立即命帳前守衛不著痕跡,團團包圍丹濟拉妻女家人、以及隨行餘眾,他對厄爾特部歸降族人待之以禮,絲毫沒有輕慢,卻始終小心提防,從未失去過戒心。
丹濟拉果然未輕舉妄動,只因形勢逼人,他終於甘心歸降清廷。
直至夜幕低垂,丹濟拉終於神清氣朗地步出王帳,因為皇帝已親口承諾授丹濟拉為內大臣,且授其親生子為正三品一等侍衛,丹濟拉感激涕零,於是向餘眾宣佈歸降的決心,並且詠歎康熙皇帝的盛德。
皇帝隨後步出王帳,他站在丹濟拉身邊保持微笑,聆聽著這立昔日頑劣勁敵身邊的第一員大將,對自己心悅誠服的歌詠。
永琰慢慢步行至皇帝身邊,他始終冷眼旁觀,這令人動容、充滿歡樂與和解的一幕……
而就在皇帝放寬心之際,變故發生了--
丹濟拉慷慨激昂的演講正說到一半,厄爾特餘眾人中,忽然有一名年輕男子手持短刀從人群中竄出,朝王帳方向衝撞……
當眾人都以為他將奔向王帳、行刺皇帝而紛紛奔向前試圖攔阻他的去路時,永琰未奔向前方阻撓,反而更加貼近皇帝身邊--
「狗皇帝!」
噶爾丹之子,賽卜騰巴珠忽然大叫一聲,盡生平力氣,將手上短刀猛力朝前一擲--
賽卜騰巴珠力大無窮,右手一揮的力道,短刀來到皇帝面前只在須臾之間!
永琰知道賽卜騰巴珠與皇帝距離僅數尺,他絕無徒手接住短刀的可能,當下毫不猶豫身形一閃,千鈞一髮之際以肉身接住利刀,短刀立即沒入永琰背心。
賽卜騰巴珠失去唯一武器,立即被眾人生擒。
「永琰!」阿南達奔向前,大吼一聲。
經此變故,皇帝大驚下四肢麻木,竟只能眼睜睜地瞪著永琰在他面前倒地,並失去意識……
第四章
那輕盈舒適的喜悅感褪去後,禧珍忽然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平野上森然羅列著齊整的數千頂帳幕,以保護、也以瞻仰的形式,全數環繞著中心一頂碩大的帳幕,四周散佈著許多面容嚴肅的官兵,昂首站立在帳幕四周彷彿在站崗守衛,中心那頂特大的帳幕四周人眾尤多,且有慢慢集結之勢……
禧珍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然而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正「飄浮」在傘空張望,見到下頭的那些官兵將領,她竟然有一股置身事外之感。這感覺便彷如她小時候坐在額娘懷中,見王府內為阿瑪祝壽所築的戲台,觀賞著戲台上那些粉墨登場的角色,只不過這回場景非常廣闊,漠北大地沒有局限。
官兵陸續往中心齊聚,禧珍見到大帳前漸次圍繞成一大圈,以包圍的態勢,團團圍堵住一群男女。瞧他們的服色,這群人顯然下是官兵,而是外來的人。
禧珍心裡想著繞到帳前,眨眼間她已經「站在」帳前,看到了那群團眾官兵的首領--
她一眼便認出了他!
這十年來,他的容貌幾乎完全不曾改變,只有那眼底的風霜經歲月浸潤,多了一股世故練達……
然而,兩人遠距千里,禧珍觀察這個地方,地勢形貌與江南相差十萬八千里遠,狀似她小時候聽阿瑪描述過的漠北塞外風光--
她怎麼忽然能來到這個地方?又怎麼忽然見到他……永琰?
禧珍不覺深深迷惑起來,突然看到人群中一陣輕微騷動,然後一名中年男人走出大帳外開始高談闊論,接著另一名氣勢不凡的黃袍男子跟著步出帳外,站在中年男人身邊,微笑聆聽那中年人正在說的話。
禧珍注意到永琰的目光,自那黃袍男子步出帳外便緊緊跟隨,且不時觀察著週遭的變化……
但是誰也料不到的,變故突然生起,人群中忽然竄出一名滿臉佈滿鬍渣的中年壯漢,大聲吼叫著往前衝撞!那壯漢手持短刀,在眾人圍捕包堵下仍然奮力朝前奔來,然後突然擲出手上短刀--
禧珍看到那把刀子朝前射出,卻彷彿慢動作一般,在空中呈彎月型朝前射出而後往下垂墜……
然後,她看到永琰挺身擋在那刀尖本來鎖定的目標之前--
不!她想喊叫,卻發不出聲音。
那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居然能感受到永琰肉體所感知的痛苦!
禧珍想「奔」向前,然而她的「身子」卻忽然被定住,先前念之所至就能暢行無阻的能力完全喪失,她的「身體」突然間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刀尖沒入永琰的背心……
永琰!
禧珍含著痛苦的懸念,驟然間她眼前一黑,身體感到異常沉重!
接著她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揪住,不斷地往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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禧珍恢復意識時,看見自己正經過一條狹窄的黑暗甬道,在甬道的另一頭,她看見遍滿明亮的光。
不久後她走出甬道,就感覺到那一片無所不在的光包圍住自己,在這舒適明亮卻絲毫不刺眼的光中,她忽然覺得自己置身在漩渦中心,失去力量……
回過神後,她看到眼前是一條寬大的河流,她站一片平坦的草原上,遙望著河流的對岸,她的阿瑪跟額娘正在朝自己招手。
額娘!阿瑪!禧珍高興極了!她沒有料到自己還能再見到阿瑪和額娘,她快樂地朝對他們兩人揮手,然後河邊就忽然出現一條渡河的方舟,她疾步奔向方舟,期待著能到盡快到達河的彼岸……
「這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忽然,禧珍聽到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這麼對自己說。
接著她便看到一名身穿白衣,長髮披肩、面孔蒼白的女子急速接近自己。女子就像突然冒出來一般,驟然間已經來到她的身邊,然後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就往回走--
「不,我要找我的阿瑪跟額娘!」禧珍想掙脫。
「總有一天,妳會與他們相聚的。」那女子道,她拉著禧珍的手不肯放鬆。
她們的步子很快,如同風一般。轉眼間大河就消失,禧珍回頭已經再也看不見她的阿瑪跟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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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重傷後,高燒三日三夜未退。
在夢中他見到的人物皆穿著奇裝異服,而街道上橫衝直撞著一隻隻不知名的巨大鐵馬,那一幢幢大樓屋宇拔地而起、高聳雲霄,猶如傳說中的巨人堡壘……
然後畫面一閃,忽然間永琰感到自己騰空飛起,身子輕飄飄的蕩到了半空中,卻看見到另一個自己正躺在一間白色臥房內,一張白色床墊上。在空中的他,「看」到「自己」臉上怪異地蒙著一隻透明面罩,身上插滿了許多不知名的條狀物,床邊並且圍著幾名身著奇異服色的男人女人,臉上佈滿令人動容的哀傷與淚水……
然後他看見了那名女子。
忽然間,他胸口揪緊,一股緊窒感扼住他的咽喉,令他屏息……
他感到自己與這名美麗的女子,似曾相識。
永琰看到她蒼白臉孔,緊貼著躲在床上的「他」的心窩,她哀莫的雙眼忽然淌下淚水,那滴淚滲進「他」的胸口,然後無疾而終。
接著,他的胸口突然劇痛……
痛苦中永琰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離開他現在所在的陌生地方--
永琰捨不得地眨眼,因為女子的影像在迅速遠離……
深沉的撕扯間,他莫名地覺悟,這是許久、許久之前……
曾經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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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
皇帝低沉有力的叫聲,終於把永琰從痛苦的夢魘中喚醒。
永琰茫然睜開眼,一時間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永琰,是朕!你已經清醒過來了!」皇帝小心翼翼地按住永琰的肩頭,以防他如高燒之時夢魘,突然神智不清坐起來狂亂揮舞雙手,而撕拉到傷處。
康熙皇帝深濃的眸光盯視著永琰,他的手正按在永琰的心窩,那顆醒目的硃砂痣上。
「皇上……」永琰終於清醒過來,他的氣仍然很弱。
皇帝騰出一手,慈愛地覆住他汗濕的額頭,此時永琰以為是自己錯看了……皇上的眼眶內居然泛出淚水?
「你……為朕,你受苦了。」皇帝嗓音嘶啞,因為他正壓抑著……
壓抑著心頭的波瀾萬千。
永琰雖為他而身受重傷,幾度在鬼門關前盤桓,然而即使臣子為君死,皇帝儘管內心惋惜,卻不至於到痛心疾首,然而永琰……
如果不是這一場災難,一樁埋藏在皇帝心中的憾事,將永遠沒有昭雪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