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蘇緹(夏雨寒)
交配?
他震驚,他愕然,什麼樣的父親做得出這種事?太過分了!那時的她還是個孩子啊!
「不管我願不願意。」果然在他臉上看到了震驚。
哈哈!她料得沒錯,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那麼接下來的真相,他會更無法承受,等到他全部都知情了以後,他就會輕視她、鄙夷她。
黑雪君退離他—懷抱,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全部的勇氣,「你想那個時候我要怎麼做才能阻止他得逞呢?」她笑問,但那笑好淒慘、好悲涼。
「雪君?」他心痛的朝她伸出手。
她搖搖頭,眼神恍惚,彷彿人飄了好遠好遠,已經不在原地,「我離家出走,但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被找到,然後被強迫播種生子,所以我……」
「夠了!」白永健街上前緊緊把她抱在懷裡,「不要說!我不需要知道,我不想知道呀!」
她絕望的抬頭,淚珠終於溢出眼角,太遲了,要是當初有這麼一個人願意緊緊抱住她的話,那麼她就不會……
「所以我把我的子宮拿掉。」她還是顫抖的說了出來。
就這樣,一切都完了。
她的人生完了,女人的生命也不完整了,而在說出口的此刻,她的婚姻……更是沒有挽回的餘地。
就這樣,一切都完了……
但為何他還是緊緊抱住她?他應該震驚的後退,厭惡的瞪向她的小腹,甚至該立即轉身,一去不回,反正她被拋棄也不是第一次,她可以捱過第一回,這一回也一樣可以熬過。
「放開我。」她輕喊。
但他仍然緊抱住她,甚至勒得她快喘不過氣,然後他的聲音又沉又重的在耳邊響起,「不,我不放,我一輩子都不放!」
淚水紛紛滑落黑雪君的臉頰,「你不放我……你就找不到屬於你的……幸福。」而她的幸福早已離她好遠好遠,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已經找到了,就是你。」
她多想相信,然後緊緊把握,可是……
恨上蒼,怎不早在她少女時期就讓她遇見他,現在的她,只能……只能傷他。
低下頭,用他的西裝吸乾她頰上的淚水,陡然厲聲命令,「放開。」
「不,我不放。」白永健固執的抱緊。
他不放,就以為她掙開不了嗎?別忘了,她是老大。
可為什麼全身使不上勁,心也懶洋洋的不想把他推開?
她可以輕易推開他的,但她卻只是顫抖的說:「我再也不是完整的女人……我這輩子永遠無法生孩子,這就是我對他最終的報復——讓他絕子絕孫,讓我這輩子也毀了……」
「不,你沒有!」他推開她,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你還活著,活得好好的,人體數十個系統裡,你只不過失去了生殖系統,不要因為一個小小的子宮就否定你自己!」
小小的子宮?
他,畢竟是男人呀,才講得出這句話。黑雪君終於推開他的手大吼,「你根本就不瞭解我的痛苦,你知道我每次進到便利商店看到那些衛生棉有什麼感覺嗎?我恨,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機會可以用它。我羨慕那些可以買衛生棉回家囤積的女人,因為她們才是真正的女人,而我,我不是……我不過是個不男不女的軀殼,一個只知道恨……」
「雪君……」他衝上前緊緊抱住她,「哭吧!把你的委屈全哭出來。」
「不。」她咬牙,儘管淚早已盈眶,「我發誓不哭的。」要哭,也只能在夜深人靜,偷偷的哭。
「哭吧!我是你的丈夫,在我面前,你沒有必要隱藏什麼,因為我會愛你、保護你-輩子,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離棄你、厭惡你。」
熱淚終於淌出她的眼眶,她多希望相信他,多渴盼相信他,但該死的她又害怕相信,一旦相信後失望的苦果她已經嘗過,再也不想再試-次。
「如果你哭不出來,我代你哭。」他瘖啞的說。
黑雪君為之屏息,她沒有聽錯吧?他要代她哭?
緩緩抬頭,她竟然看到了他淚流滿腮。是真的嗎?伸出手,顫抖的輕觸,那透明的液體又濕又熱,真是他的淚水,代她流的淚水?
「我好恨,如果我早認識你,絕對不讓你受這樣的苦……」
她伸手輕輕點住他的唇,「不用說了。」她願意在此刻相信他的真心,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而他為她掉淚,只因他真為她心痛。「謝謝,謝謝你。」淚水紛紛,再也遏抑不住。
白永健只是捧住她的臉頰,輕輕的說:「哭吧!想哭就哭,想說就說,當我不存在,當我……」
她埋進他的胸膛放聲大哭,從那一夜以來她第一次恣意地哭,從離開她母親以來第一次,說出她所有的痛苦……
她,這些年來,真的好苦!
第九章
一番痛哭,憂愁盡出,只餘下惆悵繚繞不已。
曾經,他對他的家有個美夢。夢中,他的妻子是個溫柔嫻淑、小鳥依人的女人,她會幫他生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乖巧可愛。他們一家四口會住在四、五十坪的房子裡,每晚一起吃飯,餐飲間閒談此日發生的種種。一到週末,一家人就坐上休旅車到郊外遊玩……多美麗的願景,但此刻全毀了。
他想起她空空如也的大屋子,想起她空空如也的小腹……罷了罷了,人生何必一定要過得那麼傳統,娶妻然後生子,當個不生孩子的頂客族也不錯。至少不用花大錢養孩子,不用花心思想孩子,不用費力幫孩子娶妻或嫁夫……一下子省了不少麻煩,剛好符合他的生活原則:快活過日子。
白永健看著不遠處佇立的背影,幽幽想起,莫怪乎她輕易的答應婚事,原來早就打定主意不讓黑風堂的願望得逞,而結了婚只會讓黑風堂抱孫的期——大,期望愈高,失望的打擊就更大,她原就打算讓黑風堂飲恨而終。
這對父女呀,一個夠毒,一個夠狠,真不愧是父女,誰都不願輸誰,可最後,只會兩敗俱傷。
夜,深了。月亮從海平面升起,灑了一片銀輝在海平面上閃爍。黑雪君只是靜靜的看著,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他只是靜靜地凝望她,等待她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
他有被她的話嚇到嗎?有的。他有因此討厭她或輕視她嗎?並沒有。他不曾想過因此就離棄她、責怪她,畢竟她當時那麼做是被逼的,如果換作是他……
「鈴!鈴!鈴!」是他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手機,「喂,我是白永健。」
「姑爺,是我。」是阿木的聲音,「老大跟你一起嗎?」
他看到她轉頭凝視他,瞬間明白她其實是關心她的父親的。「是呀!怎麼了?」
「她把手機關了,我只好打給你,麻煩你帶老大到榮總來好嗎?大爺住院了。」
—他的心一緊,「很嚴重嗎?」
「醫生說大爺的身體很虛弱,情緒不佳有礙健康,我想如果老大來看他,他的心情會好些。」
作夢!早日歸西還比較有可能。笨蛋嘍囉!
「所—可不可以請你勸勸老大……」
「我盡量,但不保證。」白永健說,掛上手機,望著想問卻又開不了口的黑雪君,「大爺住院了。」他還是看到了她這個女兒對父親的關心,只是過去積恨太多,一時無法坦言關心與擔憂,「一時半刻還死不了。」他補充。
她鬆了口氣,卻還是冷硬的說:「真是壞人長命。」
「命愈長,受的苦就愈多,你不覺得嗎?」
她沉默以對。
「我們該同情他、憐憫他。」
黑雪君卻哼一聲,「他哪有那個資格。」
「原諒他對你那麼難嗎?」
她不敢相信的望著他,「原諒?」在黑風堂如此背叛陷害她之後?不,她做不到。「他不配。」
他歎氣,「這樣你如何得到自由?」
鬼話,她現在自由得很,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無人能擋,以前有那個老頭妨礙,現在他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再也沒人可以阻擋她。
「雪君,你還不明白嗎?繼續恨他的你是永遠也快樂不起來的。」
心重重一震。快樂?是的,她不快樂,她不知道快樂的滋味,恨黑風堂恨得要死時,她不快樂;她以為只要黑風堂死了,她就會快樂,但當她知道黑風堂要死了,她還是不快樂。為什麼?
她的快樂在哪裡?她不知道,一片茫然。恍然不覺白永健的接近,直到他將一把沙放進她手中。
黑雪君低頭,愣愣看著細沙從她指尖溜走,趕緊攏手,但就算攏緊手指,還是擋不了細沙一點一滴的流逝。
「那是你的快樂。」他說。
她忙握緊拳頭,不想失去「快樂」,但還是溜走了,手掌裡僅剩幾顆細沙附著,無論多麼努力-種欲哭的衝動填上胸壑,快樂與她無緣,-直都是。
「雪君,為什麼你只看你的手,看看四周,『快樂』到處都是呀!」他指著週遭的沙灘,又掬起一把沙放在她掌中,「只要你想要,伸手就抓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