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藥師蘇晴

第19頁 文 / 朝雲

    「惟淨和尚!快救救蘇晴!」

    他激動的血脈在踏入門檻剎那霍然凍結。惟淨清秀的面容猶如結了霜,不比昏迷的蘇晴要紅潤多少,蒼白的顏色看似隨時都會崩裂破碎,當他抬起頭的那一刻,天竫立即明瞭了。

    「你……你沒好?蘇晴沒治好你?」

    「她盡力了,盡全力和天命對抗,我不得不由衷佩服。」他緩緩近前,腳步輕得像貓,像一陣虛無的空氣。「蘇晴傷得很重,她沒說救治的法子嗎?」

    「她根本沒清醒過,我問過她了……」天竫停一停,唯恐自己的難過會不可收拾地迸發,「她就是沒醒,沒回答我……你能救她嗎?」

    惟淨揣度他謙遜的詢問,淺淺一笑。「讓她躺下吧。」

    霽宇見他毫不考慮地答應,不禁要問:「大師,真的可以嗎?你自己不也……」

    「出家人豈能見死不救?更何況,」輕輕握住蘇晴微弱脈搏,他靜郁的神情蛻變得柔和萬分。「這是蘇晴呢。」

    銀針細膩地插入蘇晴各個穴道,天竫頓時感到心口刺疼,而且這疼痛將會逐漸擴大、持續下去。

    他原以為他愛蘇晴的心不會輸給任何人,甚至能引以為傲,然而在惟淨面前,他所有的自信與驕傲都瓦解了,畢竟,現在的他什麼忙都幫不上,能救治蘇晴的人不是他,一直都不是。

    在懿王府小王爺的強勢主導下,蘇晴得以在靈隱寺接受治療。天竫沒回去過懿王府,或許府裡根本沒人知道他已經回到臨安了;他就待在靈隱寺,卻不進蘇晴的房,只知道不眠不休的惟淨身體日漸敗壞,幾次從旁協助的蘇雲都捧著咳了一攤血的痰盂出來。

    「惟淨大哥,休息一下吧,我去給你找大夫來。」

    蘇雲不忍,就算妹妹的性命垂危,惟淨卻再也不能這樣硬撐下去了;或許在蘇晴醒過來之前,他便會先倒下。

    「我不礙事,況且蘇晴這兒不能停下來,你也不想見到治療功虧一簣吧。」

    蘇雲雖想再多說,然而一觸見氣若游絲的蘇晴,就不自覺要想起那天裊裊上騰的香煙,欲斷還留地飄散在空中。

    「那……我去端些熱茶過來。」

    開了門,見著小王爺還坐在外頭廊道上,他投射過來的詢問眼神摻雜幾許疲累及歉意。

    「她還沒醒,別等了,先去歇一會兒吧。」

    蘇雲寬容地笑笑,輕移蓮步到禪院拱門之外,卻在原地停佇下來,凝視天上明月良久,慢慢靠在石壁上,環抱起冰涼的衣袖。

    「蘇雲。」

    霽宇踏上拱門,陪她一起站著,小時候他們常常這樣看著白天、夜晚的天空。

    「怎麼辦?霽宇,我實在害怕,晴兒的臉色讓我真的怕了,雖然有惟淨大哥在,可我不禁要想……如果晴兒死了……如果她死了……」

    「她不會的。」

    她發顫的手掩著嘴,深怕嗚咽會應聲而出。「我從沒和晴兒分開過,咱們相依為命的日子裡,她總是不服輸的那一個,有她在,我才懂得要堅強,若是她不在了……」

    「噓,既然蘇晴從不服輸,她就會康復,你就先別喪志了,嗯?」

    「霽宇,為什麼她就是不醒來……」

    蘇雲咬緊唇,忍住淚眼盈眶,然而當他溫柔地擁她入懷時,積累已久的恐懼和難過倏然掙脫而出,全傾瀉在霽宇始終守候的肩膀上。

    門開,門關,惟淨奇怪身後的一片寂靜。

    「小王爺?」

    他站在門口不前,不說話,就望著床上的蘇晴。

    「放心吧,她雖然還沒清醒,可情況比以前好多了,只要再……咳咳……」

    話才說一半,惟淨又掩著嘴重咳起來,實在咳得太厲害了,他撐著牆不支地滑跌下去。天竫心一驚,盯著僧袍上的血漬。

    「喂……你沒事吧?」

    月光下,惟淨俊逸的側臉成漂亮的銀白,沾染著怵目驚心的血絲,他喘氣,徐緩地將之抹去,將僅存的精神貫注在蘇晴身上。

    「她比我還危急,我卻已回天乏術,再不要緊了。」

    天竫握起手,暗暗抵抗這突來的不甘,雖不甘,又不得不去承認它。

    「其實你……也是喜歡她的吧?像她那樣喜歡著你。」

    他垂下眼,凝然的思緒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好些年前,剛剛認識蘇家姊妹的時節。

    「大唐的玄奘到天竺取經,他走過的那一段乾涸的旅程,佛門中人都要繼其步履,而蘇晴,對我而言……她就是一條清泉流貫我的絲路。」

    她是惟淨的清泉,是他生命的源頭。

    於是天竫沉默了。許久,忽然抬頭對他訓斥:「那麼你就好好活著!為了蘇晴,你給我活下去!如果你死了,那丫頭不知道會有多傷心,你聽見了嗎?與其看到她難過得要命,我寧願你這和尚好好活著吃齋念佛!」

    惟淨豁然笑了笑,說:「小王爺,沒有我,蘇晴還有你。」

    因為了無牽掛,他安然地走了。

    惟淨的葬禮在靈隱寺簡單舉行。女客止步的關係,蘇晴無法參與火化過程,只能待在附近小山上觀望靈隱寺方向,看著一縷黑煙緩緩伸入天際。她深深呼吸,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惟淨大哥……」

    甦醒的那一刻,發現惟淨正趴在床頭邊,低溫的手指不加絲毫力氣地放在她脈搏上,那麼安詳的睡容,她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見。以為他只是睡了,而惟淨卻從此不再醒來。

    天竫遠遠地望,蘇晴面對天空的背影不知為什麼顯得特別孤獨,像是跟不上隊伍的小野雁。無可否認,她的形單影隻是他造成的,明明知道惟淨的身體不堪負荷,他硬是把垂危的蘇晴帶到他面前;現在蘇晴痊癒,惟淨卻死了。

    「惟淨大哥有病在身啊!為什麼還讓他醫我呢?他死了……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或許蘇晴會那麼責怪他,或許她這輩子再不會同他說話,不管如何,這一次天竫都有了心理準備。

    「蘇晴。」

    她回過頭,明媚的眸子閃爍著他無法解讀的光亮。惟淨死了,他不能視而不見。

    「我醒來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她頓了頓,任千萬髮絲在身邊逐風飛舞。「你在躲我?」

    「我不想太刺激你,等你好些了,才過來。」

    「刺激?」帶著些迷濛的神情似笑非笑。「為什麼?」

    該死!他還是說不出來,話硬生生哽在咽喉裡,先前所鼓起的勇氣竟都煙消雲散了。

    「謝謝。」那聲音猶如銀鈴般飄揚過他忐忑不安的心海。「你真的把我帶回臨安來了,我原以為……要客死異鄉了呢。」

    「謝謝?」他不懂為什麼她能如此談笑風生。「這是你要對我說的嗎?」

    「那……非常謝謝你?」

    「蘇晴,惟淨死了。」

    再也按捺不住這樣的曖昧不明,他逕自朝她走近,好看清驀然而生的落寞。

    「他說,我與天命為敵,行不通的。可我只是……想讓惟淨大哥活下去,結果……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他就走了。天竫,這是處罰嗎?」

    「惟淨臨終之前有話要我轉告你。」

    「咦?」

    「那天在菩提樹下,你問了他一句話,他的回答是:不能。」

    蘇晴杏眼圓睜地愣住,比起惟淨的死,這回答似乎更令她傷楚。

    「惟淨還說,他也常常這麼問著自己。」天竫注視著她幾乎快哭出來的臉龐,輕問:「菩提樹下你問了什麼,蘇晴?」

    「我不能喜歡你嗎?」

    抵擋不了這縷溫柔的風送來的回憶,她輕輕合上眼,將額頭靠在天竫的胸膛。「一個傻問題,折騰了惟淨大哥,也折騰了自己。」

    她還是哭了,哭得厲害,天竫不懂蘇晴的眼淚為何而掉,卻對她的貼近受寵若驚。

    「別難過啊……」

    「我一直忍著,我想,如果你在就好了;你在,我才可以放聲大哭,可你偏偏躲著我。不在你身邊,我怕我一哭就會崩潰,惟淨大哥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在,好嗎……」或許……「這是什麼意思?你不說清楚,我不懂。」

    「在戰區的那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不停地自問,為什麼要千里迢迢去見你?直到那天你問我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你,我才知道我……」

    她羞澀支吾的當兒,第三者的聲音打斷了一切,天竫從緊張的怦悸中回神,然後不滿地搜尋來者。

    「竫兒,你已經回臨安啦?」

    王妃由馬車的簾幕中探出頭,對兒子的歸來很是驚訝,緊接著粼粼蹦蹦跳跳地跑到他倆跟前。

    「哥哥!你怎麼也不回府裡?爹找你找得急呢!」

    蘇晴對微笑的王妃頷首,注意到後方還有一輛車,難道裡頭坐的是懿王爺?

    「有什事等我回去再說吧。」這些程咬金怎還不快走?

    「你別急著擺脫我們,」王妃知子莫若母地睨他一眼,「你爹要找你的「事」,這會兒正跟咱們在一塊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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