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朝雲
「見不到你,偏偏腦子裡淨是你的影像,醒著,睡了,都是。我快瘋了……」
「我以為這一路是找不到你了……我根本毫無頭緒,一個個問,有人不認識你,有人說你曾經待過哪兒,可我就是找不著、遇不到……」
他輕輕推開她,幾分驚訝地注視她傷心的面容。「你來……找我?」
蘇晴正欲回答,不料他毫無預警地從腰間拔出佩刀指住自己鼻尖,態度十分慷慨激昂:「你這該死的金人,竟然假扮蘇晴!說!你是怎麼知道我和那丫頭的事?」
「等……等等!天竫,你在說什麼呀?」
「天竫是你叫的嗎?別以為戴著蘇晴的面具,我就不敢動手……啊!你還有戒指?臭娘們,你到底把蘇晴怎麼了?」
「什麼蘇晴的面具?什麼戒指?我本來就是蘇晴嘛!你發什麼瘋呀?」
「真正的蘇晴才不會主動找我,尤其……還跑到邊疆這種地方。喂!快露出你的「泰」山真面目!」
「廬山啦!廬山。」她深深吸一口氣,生氣罵道:「大笨蛋!我不就來了嗎?」
「你……你竟然連她會罵我笨蛋這種事都知道……」
「哼!你就是不肯相信是不是!」仗著一股悶氣,她豁出去地大喊:「殷天竫的隱疾是他有懼高……」
下一刻,天竫飛也似地上前摀住她的嘴。蘇晴恨恨瞪著,他則軟化下來了。
「你真的是蘇晴?真的從臨安來找我?」
他厚實的手輕輕自她姣好的臉上放下,蘇晴向來明亮的大眼湛漾著一絲怨懟。
「好不容易來到這兒,怎麼你就認不出我了?我一直趕路,深怕遲了,你已經受傷、已經死了……剛剛見到你,還以為是場夢,天大地大,竟就這麼讓我找到了。」
「很危險啊……可我,高興極了,見到你,高興極了!」
「惟淨大哥一直勸我過來見你,我就來了。」
惟淨?情敵的名字一出現,讓他本能地防備起來。
「那傢伙要你來?」天竫懷疑的後退令她不解。「這算什麼?他是想可憐我還是怎麼著?」
「天竫,怎麼了?」
「他要你來,你就來;如果那和尚沒開口,你是不是現在還待在他身邊?」
「你……你在生什麼氣啊?惟淨大哥要我來完全是好意啊!」
「不用!我殷天竫還不需要一個和尚的同情,也不用你勉強到這個鬼地方來,你們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啦!」
「你真是不可理喻!」他們要吵架了,她有預感,卻也停不下來。「若是惟淨大哥沒點醒我,我現在還在臨安猶豫不決,來了,又被你糊里糊塗地誤會!」
「你回去告訴那和尚別多事,把自己的情人送到我這兒來,我才不領情、不稀罕!」
他剛說完,蘇晴迅速揚手打了他一巴掌。天竫憤怒地按住半邊臉頰,對上她灼熱的視線。蘇晴胸口劇烈起伏,說不出一句話,他卻瞬間平靜了。
「你說,除了和尚的關係之外,你為什麼來找我?」
她錯愕地語塞。天竫又問:「為什麼?為什麼來找我?說啊!」
她好像快要知道答案了,又似乎一片空白,慌了、急了,漸漸畏懼。
在這緊要關頭之際,一聲號角乍然響起,劃破戰區短暫的寧靜,天竫淒然冷笑一聲:「要移營了,你回去吧!回臨安去,我會當你從沒來過。」
「天竫……」他的一句話就讓她眼淚潰堤。
「我走,是為了不讓自己愛你;你來,卻連為什麼都不知道。我不需要!」
蘇晴狠狠握緊手,現在還不能哭,他還沒走遠,哭了,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天竫向軍帳走去,一名小兵將盔甲和佩刀交給他,整個宋軍戰營忙碌而混亂地活動起來,收拾、整軍、上馬、啟程。
「我去了,結果會是好的嗎……」
她錯了,這一趟路,不該來的。
「我走,是為了不讓自己愛你;你來,卻連為什麼都不知道。」
紅日冉冉自地平線上升起,她整個人沉浸在大片的金光裡,遠行的軍隊愈來愈模糊,那種寒毛直豎的感覺又回來了。還有什麼事沒做……始終故意擱著,她不願就這樣回去!
蘇晴拔足狂奔,朝那片漫天塵沙跑去。
天竫咬牙猶豫半晌,終究不放心地回頭,飛揚的黃沙還沒落地,視線極度不佳的情況下他看見一縷賣力追趕的身影。
「蘇晴……」
驚覺之中,又決意回過頭不去看後方。不行!不能再看!不能再讓自己萬劫不復了。
「啊……」
蘇晴猛然撲倒在地,手腳俱痛。她困難地站起來,瞧了眼擦破的衣裳和皮膚,繼續朝前方跑;沒過一會兒,整路馬隊將她遠遠拋在後頭,過多的塵土讓她不得不停下來;而當黃沙散去的時候,宋軍已走遠。
「你回去吧!回臨安去,我會當你從沒來過。」
蘇晴喘著氣,不支地、慢慢地跪倒下去,噹一聲嗚咽不小心脫口而出,她趕緊抹去淚珠。
「不行啊……不行哭啊……」
一旦放任自己崩潰,她怕自己連臨安都回不去,或許,這一生就這麼坐在這裡,站不起來,也離不開。
「真沒用,跑一小段路就喘成這副德性,怎麼追得上我?」
蘇晴抬起頭,白花花的光線讓眼前這高大身影若隱若現,她哽咽著,怨怪著:「笨蛋!這已經是我生平……跑過最遠的路了……」
「剛剛一見到你,我就知道自己再不可能與你分開了……」
不分開,所以天竫深深地擁住她,而蘇晴緊摟他的頸,放任強忍的眼淚在他肩上潰了堤。
「待在我身邊,蘇晴,在我身邊。」
他俯下身,蘇晴下意識要躲開那襲吹拂而來的陽剛之氣,然而凝望著他一雙深邃似海的瞳孔,卻情不自禁深陷其中,任由浪潮朝自己席捲而來。蘇晴閉起雙眼,讓他親吻著自己,感覺那刻骨銘心的悸動自他們交融的唇流竄全身。這前所未有的體驗是她與惟淨在一起時那無波的平靜所不能比擬的;她怕,怕自己就這麼被吸入那驚濤駭浪的空間裡。
有了傳說中的神醫駐守軍隊,將士們欣喜若狂;而蘇晴也不負眾望,一舉救活了許多赫赫有名的將領。有她留在身邊,天竫更是如魚得水,除了上陣的時間外,都與蘇晴如膠似漆地在一起。
他在徐徐風中直覺地睜開眼,蘇晴正拿著一根蘆葦輕輕笑。
「醒啦?沒意思,正想逗你玩呢!」
「躺下。」天竫很堅持,要她一起並肩躺臥在草地上。「這兒舒服,我發現的。」
蘇晴就地躺在他旁邊,傾聽他訴說大漠中的趣事;綠草如茵,柔軟得像張床,而偏西的暖風是蠶絲被,輕輕覆蓋她放鬆的身體,有那麼一刻,她幾乎要睡著了;然而再張開眼的時候,發現天竫撐著上半身,溫馴地、亙長地守望自己,彷彿已經這樣看了她好長好長的時間。
「幹什麼?」
「前些日子你還沒來,我滿腦子都是你的影子;現在你來了,又深怕一轉眼你就消失無蹤。」
「在這種地方,我插翅也難飛呀。」
「可你還是會飛的吧?是嗎?」
她還是仰躺著不說話,想起臨走前惟淨對她說過的話。他說,人的心是管不住的,會飛的。
天竫急於尋求答案而眉宇顰蹙,他的眼睛真是漂亮,又黑又亮,蘇晴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輕觸他的雙眸、他長翹的睫毛。
「我飛過來了,不是嗎?像只有對大翅膀的鳥兒,從臨安飛到你身邊了。」
「那麼,在這裡棲息築巢,我會像棵長滿枝葉的大樹,保護你,好嗎?蘇晴。」
這一次,她無法回答。她也一直都無法回答。
「對了,讓我看看你額頭的傷,是不是該換藥了。」突兀地,蘇晴翻身坐起,天竫只好乖乖讓她解下額頭上的紗布。「很好,已經沒有大礙了。」
「蘇晴。」
「嗯?」
「咱們快收隊回京了,快則三天後,慢則十天。」
「那不是很好嗎?我也很擔心姊姊,不知道她一個人……」
「蘇晴,」他又鄭重地喚她,切切捕捉住她狐疑的目光。「回到臨安,一切又會歸於原狀,不僅蘇雲在,惟淨那和尚也在。」
下一刻,蘇晴及時接住失手掉落的紗布,猶如把剛剛撇開的話題又挽撈回來。
她追到了邊疆戰區,這個問題勢必要被彰顯;如果她沒來,一切就可以隨著天竫的遠走而石沉大海。
「現在的我,還沒辦法向你保證什麼。我想過,如果惟淨大哥又病了,需要我了,我還是……還是離不開他的。」
他專心聆聽的臉愀然變色;不耐煩,拿她沒轍:「怎麼……你說話還是那麼直啊?」
「你難道不想聽實話嗎?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對惟淨大哥說謊,可就是對你不能。」蘇晴望進他清澈真情的黑瞳底,不忍弄濁那池靜水。「因為很重視你,因為不想傷害你,所以不對你說謊,這一輩子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