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決明
男人阻止女人繼續說下去,女人哼一聲,撇頭走到另一邊,免得她忍不住一掌劈死天香。
「鹿玉堂留在妳身邊幾天?」他這個做弟弟的,可以單憑鹿玉堂花多少時間在她身上而看出她與鹿玉堂的熟稔程度。
半天表示鹿玉堂尚能容忍她的存在。
一天代表鹿玉堂不討厭她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五天則是鹿玉堂接受她。
十天……通常鹿玉堂不會花這麼多時間在一個女人身上,要是有十天或十天以上的日子,他大概可以斷言,鹿玉堂愛上她了。
「一個多月。」天香抽抽噎噎的說。
好短的日子,還不夠……她不滿足啦……
男人很驚訝聽到這樣的答案,他身旁的女人也愕然轉過頭,兩人臉上寫滿不敢置信。
男人好不容易制止差點衝動喊出的「嫂子」,又想到鹿玉堂已經離開她了,心裡有疑問。
「那他為什麼沒繼續留在妳身邊?」按照她的說法,鹿玉堂應該不可能離開她,還放她一個人在園子裡望池掉眼淚。
天香臉色一苦,「他對我有誤會……是我自己嘴拙,一句話偏偏就說得不對……他一定是很在意我那樣說,可我沒有那個意思呀……」她也不管眼前的男人和她沒交情,跟他哭訴起自己的心事,將兩人相遇的始末——從在飯館相遇,到竹舍共處的一切,滔滔不絕,和著眼淚,一項項都說給男人聽。
「你知道嗎?我寫稿時,他一定在旁邊陪我,不時提醒我要站起來動動手腳,盯著我到桃花林裡去散步,說寫太久會手酸眼酸氣不順……我不懂這些,可是我知道他全是為了我好……他晚上還會替我弄溫水洗手,而且不是捧盆水讓我自己洗就了事,他會一根一根、一截一截把我的手指慢慢洗乾淨,還會仔細幫我擦乾……」
越細數他的一切,她越覺得出口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想要他回來,回到她身邊——
「他看起來好像很凶,可是他好好……他還給我承諾,允我不要他走的話,他就留下來……可是我好笨,沒在曲爺趕他走時跳出來保護他……」她好後悔,要是時光從頭,她絕不讓他走,若他執意走,她也要跟著他,他去哪兒,她就跟著哪兒去——
天香哽住聲音,話沒辦法說全,可是鹿玉堂和她相處的點滴還在腦子裡打轉,一幕幕都好珍貴。她哭得凶,捉起男人的衣袍擦眼淚。
「聽起來好怪異……」
聽男人這麼一說,女人完全同意。「她說的那個人,是我們認識的鹿玉堂嗎?」一根根幫人把手指洗乾淨?!她知道鹿玉堂一根根把人手指折斷的功力不錯就是了……
「樓哥,我想到一個好方法。」女人壓低嗓,湊到男人耳邊。
「妳不用說,兄妹一場,我知道妳所謂的方法是什麼。」因為此時他心裡也同樣浮現某種方法,而他相信兩人約方去絕對是司一種。「哦?」女人挑眉,兩人眼中有默契,左右擊掌,異口同聲——「擄綁她,逼鹿玉堂出面!」
第八章
月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心裡知道若將這個「壞消息」帶回曲府,肯定要挨曲無漪的罵、可是事態緊急,瞞也瞞不住,只能洗淨了脖子,不顧自個兒的下場,將梅莊裡後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出來——
果不其然,曲無漪大發雷霆,
「什麼?!天香被一男一女擄走?!」
「我和梅莊少爺根本做不了反應,就見一對男女一人一邊架住天香,將她自拱橋拖下池裡,可他們也沒摔得一身水濕,那兩人竟然還在水面上走路……我和梅莊少爺看傻了,要追過去又沒他們那身本領,只能眼睜睜……看天香被帶走。」她有些實情沒說,就是當她瞧見那對男女使著水上飄的輕功時,她很讚賞地直拍手,以為那是梅莊安排的武術表演,藉以娛樂遊客,直到那女人拋下一句「明日午時,帶鹿玉堂到金雁城與銀鳶城中途的清風亭來換人,遲一刻我就削斷她一根指頭!」她才驚覺事情不對勁。
「曲爺,他們說要用鹿玉堂來換天香……鹿玉堂是誰呀?」月下沒聽遇這個名兒。
「就是讓天香失魂落魄的傢伙!早知道姓鹿的這麼麻煩,說什麼也不聘他進曲府——曲練!全是你的錯!」立刻遷怒!
「是,是屬下不對,沒料到鹿玉堂仇家滿天下,連累天香。」曲練也立刻認錯。在曲府有條不成文家規,主子永遠是對的。
「要拿十個鹿玉堂去換天香我都不會皺眉,可是現在鹿玉堂人在哪裡?!」曲無漪踢翻椅凳,難掩煩躁地滿屋子踱步。
「就怕他離開了四城,往異地去了。」這也是曲練最擔心的事。
「嘖!」曲無漪眉峰不曾鬆緩,突地心生一計,「曲練,去找斐知畫過來!」
曲練先是怔仲,然後呀的一聲,懂了。
「對了,我們怎麼都忘了這號人物?!有他在,還有什麼找不到的人?!」果然急中才能生智。
「快去!」
「呃……那個……曲爺,我可不可以先躲一下?你也知道……我和姓斐的八字犯沖。」月下在曲練快步去找人時,囁嚅朝曲無漪道。
「妳先到天香的竹舍去好了。」曲無漪沒啥耐心地揮揮手。
「謝曲爺!」月下半刻也不敢多留,腳底抹油就溜了。
足足過了半刻,曲練終於帶著一個男人回來。
「爺,找我?」斐知畫溫文儒雅,舉止得宜地朝曲無漪躬身。他梳整齊的髮髻未束贅冠,僅以銀簪子固定,髮絲如泉流洩,秀氣英挺的眉眼看來猶如畫中仙人。
「一路上曲練應該都將原委告訴你了,我就不多說,畫吧。」他努顎,指著桌上的紙墨。
「曲練都說了,我也明白了,不過我沒見過鹿玉堂,所以這墨……就得下點功夫了。」斐知畫笑道。
「我知道,找個見過鹿玉堂的人,盛一碗鮮血當墨就好,對吧。」曲無漪緩步走到曲練身後,曲練突感頭皮一陣發麻,然後絕望地聽到主子的吩咐。
他就知道自己淪為捐血為墨的可憐人!嗚嗚。
曲練咬牙,拿出短匕,心一橫朝腕間劃,血流如注,全進了硯台。
「曲練,腦子裡什麼都不要想,單純只想著鹿玉堂,將他的容貌全烙出來。」斐知畫挑了毫筆,蘸上血墨,攤開繪紙。
好痛,嗚……
「我知道好痛,不許想,會讓我分心。」
「喔。」當下人的,命苦。
「曲練,拳頭一握一放,這樣血流得快些。」
「……」這樣還流得不夠快嗎?雖然他雙眼是閉著的,但他好像可以聽到他的血是用噴的呀……
斐知畫開始作畫,下筆未曾遲疑,紙上勾勒出鹿玉堂的墨繪,栩栩如生,見畫如見人,一幅畫完,短短鬚臾。
「爺,是這人嗎?」斐知畫指著未干的人像圖問。
「沒錯,一模一樣。」
「那好。」斐知畫將畫紙折過來又撂過去,折成紙鶴。「紙鶴,去找畫上這個人吧。」
原本置放在他掌上的紙鶴竟然動起雙翼,振振翅,飛離斐知畫的手。
「別跟丟了紙鶴。」
「好!」曲無漪邁步要追。
「爺,打賞。」斐知畫喚住他的腳步。他不做白工。
「她在後頭竹舍裡!」曲無漪拋下話,一鞭子纏住曲練的手臂,吼道:「你還傻站著做什麼?追紙鶴去!」
「啊……主子,我失血過多,頭暈呀……要不,您也讓我止個血先……不然,那碗沒畫完的血也讓我喝回去補一補好不?唉……」最後綿長的歎息,代表他所有的請求都被拒絕。
當下人的,命賤。
「謝爺賞賜。」斐知畫對遠去的主僕道謝,收拾完畫具,開開心心領賞去。
紙鶴飛呀飛,繞著曲府上空轉,穿過曲府迂迴長廊,橫過波光鄰鄰的湖面,越過耀耀泛白的峭拔假山,始終沒離開曲府。
「紙鶴不會飛錯了方向吧?那裡是曲府下人房呀——」曲練氣虛的聲音緊隨紙鶴而來。
「斐知畫的伎倆從不出錯。」曲無漪否決了他的猜測。「若出錯,就是供血那傢伙的問題。」八成是曲練那時腦子沒乖乖「想」鹿玉堂,不知道想到曲府裡哪個俏婢女,才會讓紙鶴飛往下人房。
啊?又他錯喔?曲練滿腹委屈,但也只能嚥下。
紙鶴拐了個小彎,消失在曲府主僕眼前,飛進曲府工頭正在篩選新進零工的小廳裡——
與麻子榮正排在長長人龍間,等待曲府工頭審視的鹿玉堂一掌抓住向他飛撞而來的紙鶴,手掌裡的紙鸛竟驀然自個兒著起火來,在他手裡燒成了灰燼。
「鹿兄,不燙喔?」麻子榮沒瞧見鹿玉堂鬆手,彷彿他手中握著的不是火那般輕鬆。
鹿玉堂拂去手上的殘灰,不以為意。他連烙鐵都握過,區區一張燃燒的紙又稱得上什麼。只是這只飛來的紙鶴又是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