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舒昀
吳德凶神惡煞似地瞪著弟弟,但到嘴邊的話已經收回去,不再計較。
「現在到底該怎麼辦?」吳行禮貌地請示著大嫂。
「很明顯的,席岱庭已經成功地在外公心底佔住一席之地,照這種情形發展下去,很快的,外公心裡就只裝得下她,容不下我們了。」陳秀起身在房內踱步著,狀似喃語,但音量足夠讓另外三個人都聽見。「不行、不行,我們要阻止她。」
「怎麼阻止?」陳容毫無主意。
「想辦法隔離她和外公。」陳秀回答著,眼神射放出靈機一動的光彩。
「什麼辦法?築一道牆在他們之間?或者不准他們和對方說話?」陳容喪氣地說。
但吳德卻燃起一絲希望,他知道老婆大人又想出絕妙的招數。「你有什麼法子?」
「這個嘛……」她故意賣關子地輕笑數聲,「在這大宅子中我們鬥不過席岱庭,但走出這裡,世事難測,誰贏誰輸還說不定呢!你們想想,外公有多久沒上嘉義山區的山莊度假了?」
「兩、三年了吧!你的重點是什麼?」吳行搞不清楚狀況,心急地問。
「我有一個計劃,但只有開頭和結尾,中間精采的細節還要你們一起出主意……」
陳秀微微傾身,向房內三人提出她的計策。
「好,我們可以請……」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出著主意,邊討論還好笑連連。
可惜的是,他們四人討論得太熱中、太投入,以致無法偵測到走廊外的走動聲音。
管家從「監控室」走出來,手中棒著一卷剛錄完的錄影帶,經過吳德的書房走下樓。
所謂的監控室就是警衛監視謝宅門戶的地方,但除了監控大門、側門、圍牆這些地方外,還監控著一些安裝了秘密監視器的房間。
管家走進謝進仁的書房,向他露出一個成功的微笑。
雖然背地裡監控別人是不道德的事,但對付吳家這些「人渣」不用太光明正大。
她在謝家工作差不多快三十年了,太瞭解這宅子內的所有人、事、物。
謝先生的兩個女兒——謝彩伶和謝彩芸的個性完全相反。大女兒彩伶年輕時就衝動、外向,做事從不深思熟慮,但由於她學的是商科,結婚後就變成精打細算的女人。四年前,她和丈夫南下洽商時在高速公路上出車禍,夫妻倆不幸喪生。二女兒彩芸則比較文靜,在大學時認識了一個浪漫的畫家,開始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愛,然後因為父親的阻撓而毅然私奔。她結婚三十年來一直沒和謝家聯絡,前陣子她病重時才和謝先生聯繫上,得到他的諒解。聽說她的丈夫在結婚後五年就病死,留下妻子和剛出生的女兒。
她看得出席岱庭比吳德和吳行適合繼承謝家的產業。比孝心,她再糟也糟不過吳家兄弟。論個性,她也比從小穿金戴銀、揮霍無度的他們強多了。所以管家心裡倒比較希望席岱庭能在這場爭戰中得勝。
她將錄影帶放進放影機中,再打開電視。
螢幕上出現四個人正熱烈地討論著他們的計劃。謝進仁專注地聆聽許久,聽完後才將電視關掉。
其實女兒嫁誰有差嗎?
彩伶嫁給豪門少主,結果生下兩個冷面、沒用的兒子。彩芸選擇了她所愛的人,雖然辛苦勤儉地過一生,但活得快樂,也擁有一個孝順她的女兒。
是他以前太固執、太勢利,到了老年才會一無所有。
「謝先生?」管家輕聲詢問著沉思不語的謝進仁。
「他們可真心狠手辣、趕盡殺絕。」謝進仁冷冷地評斷道。
「那……我們幫不幫席小姐?」
「你喜歡阿庭?」他刺探著。
管家在他面前毫不隱藏心中的想法。「沒錯。我想你也不希望吳德他們得逞吧?」
「我能不幫阿庭嗎?」謝進仁反問她,「我可不希望失去才得來的孫女。」他沉吟了一會兒又說:「等一下打電話給……」他說了許多人名,安排著下一步。
微弱的月光從雲中透了出來,夜已深,謝家四周也靜了下來。
席岱庭身著短袖的上衣,原本以為外面不太冷;沒想到夏夜涼風竟吹得她直打冷顫。
初來到這個大宅子,她還沒有機會好好看看四周的花園,所以才會興起地出來散步。
她走過一片假山、假水的人工造景,不太喜歡這種用錢堆砌出來的景觀,既不自然又無生氣。正覺得無聊時,她發現假山後面另有一片花園。
這片花園內除了種一些平常的小花、小草以外,兩旁還有一個大花棚,棚架上掛滿一盆盆、一株株嬌艷的蘭花,中間有一個涼亭供人休憩。
席岱庭呆愣地坐在涼亭的石椅上,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這些蘭花……記得媽媽提過她曾擁有過一片漂亮的蘭花園,是她十八歲的生日禮物。她說她從小到大最愛的花就屬蘭花,還特地跑去拜師學養蘭。十八歲時,外公為她搭了花棚,造了一個涼亭,讓她種著她買回來的蘭花。這個花園也是他們父女倆最愛的地方,常在這裡泡茶、賞月、聊聊心事,沒有任何顧忌。
離開謝家之後,媽媽因為沉重的家計無法再像以往去種那麼多名貴的蘭花。直到後來席岱庭上大學也開始打工,媽媽才有餘錢去買幾盆蘭花掛在陽台上。
而席岱庭一直體會不出那些蘭花對媽媽的重要性,以為養蘭只是消遺日子的方法。
原來那些蘭花令媽媽回想到從前——她曾擁有的親情。
不孝的她竟然讓媽媽那幾株蘭花乾枯而死。媽媽生病住院時,她每天奔波於醫院、工作之間,從來就沒有時間、心神去理會那些花花草草,以致一個星期後,脆弱的花兒就情零死去。
反觀這個花園,它沒有因為媽媽的離去而失去生命,三十年來仍是掛滿令人心醉的蘭花,充滿著媽媽所喜愛的花香。
她以為自己很瞭解母親,但現在她才知道外公比她更瞭解母親愛蘭的心。
她也以為二十多年前外公狠心地遺棄媽媽,冷血地切斷這條血緣。但如果外公真如她所想的極端,那他又為何會保留著這片花園,替媽媽照顧著它呢?
或許是因為在外公心底,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媽媽?
席岱庭環手反抱著自己的雙臂,這一陣陣的思潮和涼風令她覺得好冷……冷得沒發現自己臉上佈滿了淚痕。
「原來你在這裡。」她背後傳來唐傑的聲音。
原來她在花園裡乘涼,他還怕她又中了什麼陷阱、圈套,匆匆忙忙地找遍謝家里外。
還好她安然無事!唐傑鬆了口氣,站定在她身後。
他也說不出來為什麼,他總是很擔心她,只要席岱庭一離開自己的視線,他就會胡思亂想,怕這個、怕那個,定不下心來,只往壞處想。說出來還真可笑,席岱庭並不是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她的身手遠勝過他,但這絲毫也安不了他的心。
她是在乘涼嗎?怎麼看起來似乎很冷?
唐傑脫掉身上的短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包住她發顫的身體。
「冷了還不進屋裡?」他的語氣裡有些責備的意味。
冥思中的席岱庭這時才注意到唐傑,她抬頭看他,一臉茫然,可見之前她都沒聽進他所說的話。
看見她臉上的淚水,他有些驚訝,心慌地坐到她身旁。
「出了什麼事?怎麼哭了?」
席岱庭搖了搖頭,想也不想地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中,繼續哭泣著。
唐傑慌忙摟住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無法將她和淚水聯想在一起,她太堅強、太擅於隱藏自己的心情;她令人以為她沒有脆弱的一面。
而現在她的淚水像火般燒灼著他的胸膛,令他只能手足無措地摟著她,希望能借此安撫她。
「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心急地追問。
「沒什麼。」席岱庭邊哭邊回答。
「沒事哭什麼?」他不明白。
她這次不再回答,只是哭得更厲害了。
唐傑的懷抱似乎是個很可靠的地方,依著他,她似乎不用再斂起自己的傷心、情惑。
從小到大,媽媽就教她要活得堅強、活得有尊嚴,跟在沈哥身旁又學來他的深沉內斂,讓她一直以為流淚是無用的事,有時候甚至看不慣老是哭哭啼啼的小妹柳茵。
她現在才發現,哭泣是一種發洩情緒的好方法。她以為自己早就從母親的死亡陰影裡走出來,可是偎進他懷中才知道自己忍得好痛苦,騙自己騙得好累。說什麼不再流淚、不再傷心,那都是安慰自己的謊言,失去媽媽的傷痛仍在她心中,傷口從來不曾癒合半寸。
「我覺得很對不起我媽媽。」她抽抽噎噎地說。
唐傑心疼地拍拍她的肩,她聲音中的感傷令他同情,但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從來不曾安慰過慟哭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