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喬軒
「是十字教啊……」
那是西域以外的某些國家盛行的宗教,崇拜一個叫做基督的真神,並且以十字架作為精神象徵。
她推開教堂大門,緩緩地走進這個陌生但神秘的殿堂。
教堂裡有一群穿著灰、黑或藍色系的修女,全是與漢人的膚色、髮色與眼瞳顏色迥異的外國人。
修女吃驚而親切的微笑,以不甚靈光的漢文道:「請用聖水。」
聖水?允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像我這麼做……」修女點了水,在胸口晝個十字,然後雙手交握在胸前。
允泛依樣晝葫蘆地做了一次,將眼光調回身旁銀白髮色、碧藍眼瞳的修女身上。
「如果你有什麼委屈,告訴上帝吧!祂能引領你步向光明,使你不再憂鬱、愁悶。」
允泛跪在地上,虔誠地閉上眼睛,將所有的心事全盤托出,低訴這兩天來的悲傷。
禱告之後修女拉著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微笑道:「我是愛德琳修女,你叫什麼名字?」
「季允泛。」
「怎麼會想到來教堂呢?」莫非中國人民已經漸漸感受到主的號召了?
據她所知,中國人篤信佛教或道教。也許是因為種族、膚色等先天上的差異,所以她們在傳教時碰到許多困難,甚至有人說他們是「鬼物」。並且指責她們的教是「魔教」。
「我不知道……」她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著,然後就走進來了。
「喔!」看來她空歡喜一場。不過,她仍然很高興這個中國姑娘會主動走進教堂來。當然,如果將來有人像她一般,那就更好了。
不經意地看見她破舊的衣裳,愛德琳修女關心地問:「季姑娘,你……是否遭遇了困難?如果你覺得我是個可以信賴的人,願不願意告訴我呢?」
允泛看著這個陌生,但卻是第一個在她失去所有之後,主動關心她感受的外國人,眼眶不禁一陣發熱。於是,她道出了藏在她心中最深的傷痛。好幾次熱淚盈眶,都被她硬生生地忍住了。她只想傾訴,並不想博取別人的同情。
說完之後,有好一陣子沒有人開口說話。當允泛抬起頭跱,赫然發現愛德琳修女哭得淅瀝嘩啦,滿臉淚痕。
「愛德琳修女……」允泛驚喊。
近六十歲的愛德琳修女拿出手帕頻頻拭淚,一面喃喃不清地說道:「太過分了!哦,上帝,札蘭達那種敗類,簡直是惡魔的使者!請原諒我,上帝,我好想詛咒他下地獄……」
「修女……」允泛的感傷頓時沖淡不少。她含淚而笑,握住修女乾枯的雙手。
「謝謝你!」
「傻孩子!你謝什麼?」愛德琳修女摟住允泛,義憤填膺道:「他不會有好下埸的!上帝會站在你這邊,給你撐腰的!」
允泛淡淡一笑,鼻子一陣酸楚。
「允泛,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嗎?」
她看向手中的劍,道:「我要替我死去的家人申冤。」
「要找誰替你申冤,你心裡有個底嗎?」
她要告的可是江南行台的獨子啊!一般縣官怎敢接下這樁案子?
蒙古人的社會地位是崇高的,有才能的漢人也只能當副手,有誰敢為我申冤?」允泛低頭苦惱。
愛德琳修女微微地歎了一口氣道:「你說的沒錯,這可怎麼辦才好?」
突然一個靈光乍現,她有辦法了!
「我決定要自己來。」
「對!自己來……」愛德琳修女慷慨激昂地附和完,這才聽懂了她的想法。
「允泛,你要自己來?可是……」
「我知道我沒有權力,憑我一個地位卑微的漢女根本沒有資格查辦這件事,但是,我可以進京趕考,謀求一官半職!」
愛德琳修女驚愕地道:「你只是一個姑娘家,據我所知,只有男人有資格進京趕考,不是嗎?」
「我會打扮成男人的樣子。」
反正考試時也不需要「驗明正身」,南方多的是貌似女人的美男人,有誰會起疑?
愛德琳修女笑逐顏開道:「好辦法!」
她相當欣賞這個外柔內剛的姑娘,這也讓她明白一件事並非所有中國女人都柔順得沒有脾氣,只會依附男人的保護!
「這樣吧!你暫時在教堂裡住下來,我可以去書攤替你找書,你只管安心準備考試就好了!」愛德琳修女想了想,又道:「距離鄉試只有三個月的時間準備,你一定要全力以赴才行!」
「謝謝你。」雖然她是一介女流,但是從小便在爺爺的教導下遍讀經史子集,可是三個月……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她真的能辦得到嗎?
儘管是科舉取士,但是蒙古人與漢人的考題仍有難易之分,蒙古人考的是簡單的「右榜」,而漢人則是艱澀的「左榜」,而且派任官職時,漢人永遠是位居次要地位。
允泛明知如此,但仍必須咬牙全力以赴,因為她已沒有別的選擇了。
她不知道要到哪一年才能復仇,只有盡其所能地努力。
第二天開始,允泛便手不釋卷地開始苦讀,憑著聰穎的天資與刻苦努力的態度,以極快的速度馳騁在孔孟與四書五經之間。
看著允泛認真的模樣,愛德琳修女也終日不停地向上帝祈禱,盼望著她能早日求得功名,為冤死的家人申冤,並將無惡不作的札蘭達繩之以法。
三個月的時間很快的就過去了,允泛通過了鄉試,之後是會試,緊接著便是赴京參加殿試。允泛自問已經盡了她最大的能耐,考期一周,她就像等待審問的犯人一樣,靜候命運的宣判。
終於,放榜的時刻來臨了……
第四章
坐在庭院的椅子上,允泛喝著近日習慣喝的紅茶研究醫書。
在陽光的照耀下,她的皮膚像搪瓷娃娃般細緻動人。雖然是一身書生般的長袍,但仍掩不去她如蓮花般菡萏搖風之姿。
愛德琳修女愁眉苦臉的在她身旁坐下來,允泛好奇地問:「怎麼了,愛德琳修女?」
愛德琳修女重重地歎口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允泛不解地挑起黛眉道:「擔心?擔心什麼?」
「科舉的結果啊!」
她可是每天早禱、午禱、三餐飯前都祈禱,怎麼允泛反而一點都不在意?
允泛笑道:「我是很擔心啊!」
是嗎?那怎麼有心情做日光浴?愛德琳修女狐疑地看著她。
像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允泛闔上書本,道:「擔心也沒有用,我現在所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
其實,她夜夜失眠,害怕自己落榜而無法為親人申冤報仇,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啊!她不能讓愛德琳修女再為她擔心了。
「你說得沒錯,現在我們只能等待而已……」
「愛德琳修女!」允泛突然叫道。
「什麼事?」她抬起頭來,允泛環住她的肩膀,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輕輕一吻。
「允泛……」怎麼了?
「謝謝你。」允泛低語。
是她收留了她,給她一個棲身之所,並且關心她、愛護她,不求回報,默默地陪著她完成她的心願。她不會知道,她有多麼感謝她!
「怎麼了?突然……」
「只是很想向你道謝而已。」
「傻女孩!有什麼好謝的?」雖然是這麼說,但是愛德琳修女仍感動地紅了眼圈,隨時有「氾濫」的跡象。
「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傻女孩!」愛德琳修女帶著淚又笑又罵。
「愛德琳姊妹!愛德琳姊妹!」瑪莎修女一迭聲地叫著,邁著肥短的腿努力地從走廊跑了過來。
「怎麼回事?瑪莎姊妹?」
「剛才有人來報,允泛高中了!」
雖然這是允泛夢寐以求的結果,但是,當夢想成真的時候,她仍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覺。
「喔!感謝上帝!」愛德琳修女一把年紀了,仍與小孩子般手舞足蹈。
「我……高中了?」
「真的!這是榜單。」
允泛迅速接過榜單,上面清清楚楚地寫道:左榜──季允泛.杭州人氏十九歲高中進士科黃榜之魁甲愛德琳修女高興地叫:「允泛!允泛!你看見了沒有?黃榜魁甲耶!你是狀元郎呢!」
瑪莎修女也替允泛高興道:「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愛德琳修女幾乎喜極而泣。太好了!允泛終於有機會將札蘭達那混小子繩之以法了!
允泛環住愛德琳,埋在她肩上喃喃道:「謝謝──」
「哭什麼?這是好事啊!」
「可不是嗎?」瑪莎修女也老淚縱橫道:「總算熬出頭了,這下子允泛可以替天行道,親人申冤了。」
「允泛!允泛!」羅蘭修女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見愛德琳、瑪莎都在,驚訝地道:「咦?大家都在啊?」
「有什麼事嗎?羅蘭姊妹?」愛德琳修女問道。
「快……快到大廳去,有……有聖旨!」
一票人匆匆趕到大廳跪下接旨。
只見一個太監模樣的人細聲細氣地宣讀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賜新科狀元季允泛黃金百兩,白米十石,綢緞五匹,千里名駒一匹。即刻啟程進宮聽旨,不得有誤,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