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唐寧
安若回他個冷淡的微笑。「啊,是你。上次謝謝你幫忙。」
「甜心,我不知道你在這有熟人呢?」戴洛說,打量著希文。
「我和這位先生只見過一次面,親愛的,」安若說,「他幫了我很大的忙。」
「小事一件,請不要再放在心上。」希文說。
他又用透視般的眼光在探測她。安若故意親密地把手撫在戴洛臂上。
「親愛的,我要失陪一下。」她朝希文客氣地頷首。「對不起。」
兩個男人注視她穿過走道,往盡頭的洗手間走去,同時轉過頭,對視一笑。
「狄蘭德小姐是尊夫人嗎?還是我問得太冒昧了?」
「不是,不會。」戴洛爽朗地笑。「我希望是,但是,」他聳聳肩,「她很固執。」
「仍然,你是個幸運的男人。」希文舉杯敬他。
「謝謝。對了,我叫Run。」
他們握握手。
「你英文說得好極了。去過英國嗎?」
「在牛津念過幾年書。」
戴洛藍色眼眸一亮。「哦,難怪。喜歡英國嗎?」
「美麗的好地方。我很懷念那段求學時光。只很遺憾那時沒有機運能結識狄蘭德小姐。希望你不介意我這麼說。」
「一點也不。」戴洛朗笑。「事實上我是在法國認識Ann的。」
「法國?我以為她是英國人呢?」
「嗯,這個嘛,不盡然。但她是住在英國沒錯。我認識她時,她在巴黎藝術學院修戲劇,客串演出一出舞台劇。我完完全全地被她迷住了,從法國追她追回英國。」
安若回來了,戴洛伸臂環住她的肩。「我正在告訴他我當年追你追得多麼辛苦。」
她嬌柔地對他一笑。「也不怕人家笑你。」
「什麼話?那是我的光榮史。」戴洛俯身親吻她的頰。
希文心頭莫名的悸痛。她仰著臉蛋望著Run的神情,分明是安若凝望他的溫柔神態的再版。
「親愛的,我們是不是該告辭了?」安若有意倚到戴洛身上去看他腕上的表。「另一邊怕要遲到了呢!」
「好的,甜心,我們去和主人說一聲。很高興認識你。」戴洛再和希文握握手。
「彼此彼此。希望還有機會再見到你,狄蘭德小姐。」
聽到他聲音中幾乎抑不住的期盼和渴望,安若心口一陣抽痛。她淡淡點一下頭,挽著戴洛走開。
希文目視他們向主人打過招呼,主人無限惋歎地送他們至門邊,他們相偕而去。宛如失去了什麼般,希文全身空茫地呆站了好一會兒,還是主人過來喚回了他的意識。
「真抱歉,費先生,怠慢了。」
「哪裡。是我打擾了。」
「(口也),我早就耳聞你的大名了,始終沒機會認識你本人。我太太喜歡你設計的衣服,喜歡得不得了。可惜她今晚不在,不過等她回來若知道你來過,我耳根子就要幾天不得清淨了。」他呵呵笑著。
希文怕他一會兒又要忙,便提出今晚來此的主要目的。「紀先生,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我要請教您的事,私下談比較好。」
「哦,是,是。我們到書房去吧,我想我走開幾分鐘應該無妨。既然人都到齊,也都互相結識了。」
進了書房,主人周到地關上門,希文為節省時間,也不拐彎抹角,直接簡短表示他知道他曾為藍氏做仲介的事。
「我想瞭解一下對方的財力及是否對藍氏其他企業分支也有興趣。若可能,想請紀先生代為安排和那位戴洛先生碰個面,我本人和他談談。」
這位紀先生露出困惑的神情。「可是,你們不是見過了嗎?我看你們聊了好一會兒,談得滿好的嘛。」
希文倏然一驚。他到此後只和一個男人談過話。他想起藍氏前任財務經理的形容:高高大大,金髮,挺俊的一個英國人。
居然就在他眼前,而他錯過了。
「我剛才不知道Run就是戴洛先生。」懊惱表現在他表情和聲音裡,「真是對面不相識。我正急著想找他呢?」
「不妨,不妨,我明天打電話代你約他就行了。」紀先生熱心地說。「他這人挺誠懇,坦直而且乾脆,和他談生意輕鬆又愉快。」
「您是否瞭解他本身從事哪一行?似乎他投資的方向並不專涉某一類生意。」
「戴洛不是投資者本人,他代表英國一個叫『歐梵』的財團。不過他被授以全權。他在台灣幾年了……」
自「歐梵」以下,進到希文耳中的僅是些模糊的聲音。
他第一次去「歐梵」,拿到「歐梵」的名片,就有種彷彿被設計的感覺。現在那感覺再度重現,而且比上次更強烈。
第九章
從高而寬的窗戶望出去,地平線正在吞噬夕陽,天邊描著幻景似的粉紅、靛藍、銀白、玫瑰、深淺不一的橘的色彩,像幅印象派的畫。草坪上還有一小撮人沒有進來,捨不得這片美景地待在樹蔭下。
一個穿著灰色寬大布洋裝的婦人,拖著一支掃帚來來回回掃個不停。惠卿帶回來的,她哥哥的六歲大女兒,就繞在婦人四周,開心地跑過來跳過去,兀自玩著,踢著地上的草和落葉。
「她天天掃,一掃就掃半天,不累啊?」惠卿問。
她母親坐在拉到窗邊的椅子裡。惠卿回來,她見到孫女起先很高興,不過立刻意會有事情不對勁。等惠卿一五一十重述她哥哥、嫂嫂的事,韓昭容一急一氣,心臟衰弱地病了好幾天,惠卿不得不打電話向安若道歉,表示她要晚幾天回去,請安若在李小姐打電話回來時,代她請假。沒想到她母親接著又發起燒來,惠卿回來一住就不知不覺住了將近十天。
那個叫阿靜的女人,每天就這麼拿著掃帚到處掃,掃了外面掃裡面,再不就在廚房裡幫忙。奇怪的是,小荃老愛跟著她。她有時會停下來,若有所思地目不轉睛的看著小荃。
「她習慣了,改不掉。多少年了,一直這樣。」
床上一躺躺了一個多星期,今天坐起來,下床走動,韓昭容精神舒暢許多,現在看著孫女無憂無慮的天真模樣,心裡又是高興又是難過。
「唉,孩子何辜呢!」
「哥也是沒辦法。媽,你身體這樣,我怎麼放心把小荃留給你呢?萬一你太勞累,又病倒了,哥會難過死了。」
「帶個這麼大的孩子有什麼好累的?她又不要人成天抱著。我是那天太難過了。」韓昭容揮揮手,不想重提。「把她留著,你快回去上班吧!假請太久也不好。」
「好吧,不過若有什麼事,你一定要馬上打電話給我。」
「會有什麼事?幾十年……」韓昭容突然一臉驚愕地頓住,眼睛直直盯著前方。
「媽,你怎麼了?又不舒服啦?」惠卿急忙到她身邊,正要拉她的手,她舉起來指向窗外。
「你看,惠卿,你看,阿靜在跟小荃說話呢!」
惠卿望出去。阿靜拉著小荃一隻小手,的確不知道在說什麼,小荃的臉上表情十分迷惑。
「小荃大概聽不懂。我去看看。」
「別去!」韓昭容叫住她,聲音興奮得微微顫抖。「別去打擾她,別打斷她。待會兒再問小荃。天哪,二十年了,她從沒開過口。我都以為她是啞巴了呢!」
看到母親這麼高興,惠卿笑了。
「別太激動,媽。我們不過看到她嘴巴動,還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說話了呢!」
「老天爺,我希望是。」韓昭容深歎一口氣。「有時候我不知道是那些被家人、子女遺棄、疏離的老人們,還是像阿靜這樣,到老沒有個親人,也不知親人在何方,也沒個名姓,何者較堪憐。」
天邊的彩色漸褪,餘下一片淡灰,院裡的義工把流連在草坪的老人們帶進屋,阿靜牽著小荃。這也是絕無僅有的事。阿靜一直只活在她的個人世界裡,對週遭的一切視若未睹,從不關心。
「我們去看看。」韓昭容站起來。
惠卿挽扶著媽媽,在走廊遇到牽著小荃的阿靜,陳玉女和薛妙鈴兩名資深員工,站在阿靜後面,驚詫、意外地看著她們。阿靜從無表情的臉上盈滿笑容,綻放著慈母的光輝,嘴裡喃喃唸唸有詞。
經過昭容母女,阿靜看也沒看她們,足下未停地牽著小荃往前走。
「小荃,你們要到哪去呀?」惠卿問。
「她說帶我去找爸爸。」小荃回過頭告訴她姑姑。
惠卿立刻離開母親身邊走過來,玉女和妙鈴也過來了。她們攔在阿靜面前,她停下來。茫然看著她們。
「阿靜,你帶小荃去哪?」惠卿柔聲問。
「沒有,沒有。」阿靜驚慌地搖著空著的手,另一隻手緊緊抓著小荃。
小荃給抓痛了,扭著臉,企圖掙脫。但阿靜抓得更緊。她蹲下來,將開始害怕的小荃摟進懷裡。
「不怕,丫丫,不怕。」阿靜溫柔慈愛地哄著,保護地抱著小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