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唐寧
「我做不到,就是這一點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的,你是女人呀。而且相信我,和男人做,感覺完全不同。」
「不要,我害怕。」
「那我們只好到此為止。」樸楓柔和的臉變冷酷。「我有我的生活和尊嚴,不能跟著你冒險。」
「不,不要這樣。」失去她的恐懼勝過她對男人的畏懼,藍(王玉)妥協了。「好,我答應你。我……試試。」
「不能試,要做到。」
看著樸楓強硬的神情,藍(王玉)感覺到她自小即熟悉不過的,令自己憎恨、焦躁不寧的無能為力,那種無名的沉重的悲哀。
「我一些朋友告訴我有家新開的服裝店,專門進口歐洲最新款的時裝。明天我們去逛逛,幫你挑幾件漂亮衣服,你要做個最美麗、動人、誘人的妻子。」
藍(王玉)眼前浮現她爺爺嚴峻、嫌惡的眼神。
〝你這穿的是什麼衣服?打電話叫裁縫到家裡來!〞
「藍(王玉),你聽見了嗎?」
「嗯?」
「明天下午,我們去買衣服。」
「好。」
***
儘管已經筋疲力竭,手邊的工作似乎有越來越繁重的感覺,希文仍然思念著安若。
他這輩子還沒有如此接近過任何一個人,但是她一面打開一條通道容許他走向她,一面仍然藏著大部分的她。
不知怎地,當他思索著有所隱瞞的安若,仍不自覺地便浮上狄蘭德的倩影。同時想到她們時,那種混沌迷惑的感覺依舊,什麼緣故?他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拉回到堆滿重要文件的大辦公桌上。對他而言,它們是一團亂線。他花了一個星期,一天待在這和它們奮戰、互相琢磨耐性超過八個小時,終於將它們理成一個一個線球。現在接下來要做的,是找到每個線球的線頭。
藍嘉修進來時,他正考慮著從哪一個開始。
「你還在這?」
希文每天上午在「絲築」,午後便坐進藍季卿的辦公室。藍嘉修雖一直沒露面,倒是知道這事。不料半夜一點多,發現希文還在埋首辦公,不覺驚訝地看著他,並猶疑地停在辦公室門口,彷彿無法決定要不要進來。
「藍叔,還沒休息?」
希文坐著沒動,僅客氣地問一聲。如果藍嘉修曾表現過一點點責任感,不論機會多麼渺小,至少努力設法改變公司的惡劣狀況,希文也許還能露一些敬意。他現在對他客氣禮貌,只看在藍嘉修好歹還是個長輩份上。
「我……,唔,順道來看看。」
藍嘉修踱了進來,自己拉椅子坐下,眼睛在辦公室裡轉看,就是不看桌上希文分列成幾堆的整齊檔案及文件。
「這兒從老傢伙退休後,就沒人進來過。」
他對他父親的輕率稱呼,希文僅微皺一下眉。尹仲桐告訴過他,藍嘉修偶爾會進來,不做什麼,就坐在這張豪華高背皮椅裡,不讓任何人來「打擾」他。
他的話可有暗示意味?
「我不想讓藍氏其他員工知道我在代處理公司的事。」希文靜靜說明,「徵詢季老和仲桐的意見後,這兒似乎是比較能讓我隱密出入,不驚動其他人的地方。」
「遲早這位子是你的,早坐晚坐沒什麼不同。」
希文聽到頹喪、挫折和自棄。他同情也憐憫他,但他當然不能表露出來。
「我從來不想要藍氏,」藍嘉修疊起腿,意氣低沉地說,「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藍(王玉)的大伯,我大哥才是。」
希文嚇一跳。他不知道藍季卿還有一個兒子。不曾見過亦從未聽過。
「可是他也是家裡唯一敢處處和老傢伙唱反調的人。」嘉修接著說,「他很外向,頭腦好,精明幹練,固執起來,老傢伙也拗不過他。」
「他……人呢?」
「走了。」
嘉修擱在膝上的手握成拳,按緊在腿上,嘴唇也抿得緊緊的,以防激昂的情緒使他洩漏太多。希文看在眼裡,默不作聲。
一會兒後,嘉修又開口了。
「最後一次爭吵,老傢伙告訴大哥,他決定把藍氏交給我,因為大哥太為所欲為。我不清楚大哥做了什麼事惹得老傢伙說出那種氣話,他氣沖沖出去,那一走,沒再回來過。」他拳頭張開,又收緊。「我從來不想要藍氏,它是個太沉重的枷,我扛不起。」
他像個垂死的人般無助。希文此時說什麼皆不宜,便繼續保持沉默。
「我盡力了。」嘉修用顫抖的聲音說,「我是無能,既不能為藍家,為自己生個後,我用盡一切心力不辜負他的期望。但是擔子太重……」他眼光終於瞥向桌上山一般的檔案。「我原以為可以靜悄悄的解決,總有一天,能把丟了的再買回來,誰知道洞越漏越大。」
「怎麼開始的呢?」希文平和地問。
「我原先也不大清楚。」嘉修將交疊的腿換個姿勢,「最近這一個多禮拜,我想了一下。老傢伙以前作風強悍,幾乎是不擇手段,多少得罪了一些人,樹立了些在暗中的敵人。」
希文聽不出重點和關聯處,便等他繼續往下說。
「我覺得這是個有計畫的併吞。」希文坐直了起來。「仔細回想,從一開始,不管這人是誰,也或者不止一個人,總之,對方摸清整個藍氏的生意網路命脈,也很清楚我不懂得掌控的弱點,一步一步地竊掠了藍氏幾個主要定點,再趁我措手不及,乘虛而入。」
他也許愚庸,卻很誠實。是個教人痛心的結論,不過對希文目前的茫無頭緒的追蹤幫助很大。
「對方是誰?」
「我不知道。」嘉修的聲音弱不可聞,無措的雙手握在一起。
「總有個名字,或是個財團?」
「一個財團吧,我想。他們有個代表,這人透過台協商會裡的一個對外貿易主管和我們談交易,我沒有和他正面接觸過。」
如果坐在他對面的不是藍季卿的兒子,儘管他較自己年長,輩分亦長一級,希文斥責的話便要出口了。怎能如此糊塗呢?
「對方開的價很高,」嘉修目光低了下去。「我一心想救急,沒考慮別的。」
「那些錢帳上都沒記錄。」
「一拿到就用掉了,都用在藍氏企業裡。」他急忙補充,彷彿忘了他是藍氏的少東,把希文反當成了老闆。「沒想到這個洞補完,那邊又教人挖了個坑。我最近才開始懷疑,挖藍氏和買藍氏的可能是同一個人。」
早點反應,也許情況不致如此糟。但此刻說這話無益。
希文點點頭。「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藍叔,省掉我很多力氣。現在我追查的範圍可以縮小了。」
「我這幾天在找台協商會那個仲介人。」嘉修告訴他,贖罪的語氣。「也許可以問出個名字。他出國了,還要一個星期才會回來。」
希文又點點頭。他可以要藍嘉修把這個仲介人的名字和電話給他,他來查會比嘉修快。但這是嘉修盡他的責任的時候。
「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希文。」他的眼神由衷,表情是卸了重擔的鬆弛。
希文就怕這個。「我是要報答季老當年的恩情。藍氏還是藍家的,這位子,」他輕拍座椅扶手。「太大了。我這樣的體位,坐上去會重心不穩的。」
「我要有個你這樣的兒子就好了。」嘉修微微一笑。「不過你也就快是我的半子了,意思一樣。」
這件事,希文此刻還不便說得太多。他是個重然諾的人,他答應了藍(王玉),不能背信。
「藍叔,您該是過來人,一定瞭解未必兒子就定然是要負責傳承繼業的人。也未必兒子才值得得到關心和注意力。藍(王玉)是您的女兒,她需要您的關愛。她承受的壓力應不比您少,比您輕。」
嘉修半晌不語。「我不是不關心她。」他艱難地說,「是無從關心起。她爺爺把她當個男孩來訓練,她的一切都由她爺爺安排好了,我沒有插手的餘地。」
「我也許不該說這話,藍叔,但是您覺得季老像安排您的生活、事業、婚姻,一樣的去排定藍(王玉),公平嗎?」
事實上,以藍嘉修遇事第一反應便是逃避的個性,希文想他說了也是白說。
果然藍嘉修站了起來,掠下這個話題。「太晚了,希文,你也該回去休息了。」他走了兩步,又回頭說,「唔……別讓老傢伙知道我今晚跟你說的這些事。」
希文無聲地歎一口氣。「如果您有新消息,麻煩讓我知道。」
在這種當口他自然不會拿公事去讓還躺在病床上的藍季卿煩心,不過希文第二天和尹仲桐提了一下。
「我知道這件事。」他立刻告訴希文,「藍先生派去代表公司和對方會談的,是藍氏財務部經理,原來很受老爺子器重的老員工。」
「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