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雪蛙
「想死,那可不成!」邱寅一抬頭,恰巧見她尋死;心一慌,來不及控制力道,便下意識地揮掌直擊她的臉。
在頰上痛楚泛開的同時,她身上的重量也倏地消失。
因身子陡獲輕盈,讓她顧不得舌上與頰上的痛,睜開空洞的雙眼望向週遭。
而後,她看見一名身形極為魁梧壯碩的大漢,正對著捲縮成一團的邱寅又打又揣。
「當街強搶民女,沒想到連京城之中,都有像你這種膽大妄為、目無王法的敗類:」
大漢怒吼著,下手毫不留情。
她獲救了嗎?那外頭那些把風的人呢?
轉頭朝巷口望去,看到幾個倒在地上掙扎,想要爬起偏又失去力氣的身影,她的心思緩緩轉動。
由這名大漢方纔的怒斥中聽來,他似乎不是京城人氏,也似乎是個……頗為正直的人?
那麼現在,她是應該心懷感激,還是該怨怪他的多事?
心思回轉,她輕輕淺淺她笑了。
上天既然在這時候為她製造契機,她怎麼可以不隨勢把握?
閉緊有些茫然又帶著些許鬆了口氣後的愉悅雙眸,再睜開時,已換上淒然和迷濛。
大漢扔下奄奄一息的邱寅,解下身上大髦,換扶依舊無力倒臥在地的慕容坐起,將大髦披在她身上,為她御寒,也為她遮掩春光。
他的動作輕柔,舉措有禮,但從頭至尾,皆是側著頭,未正視她一眼。
他的行為令她心中犯疑,攏緊身上的遮蔽,她垂下雙睜,不住顫抖著。
「姑娘,你居住何處,我送你回去。」大漢開口,聲音是天生的低沉沙啞。
慕容搖搖頭,在濕氣甚重的地上寫下四字。
「恩人姓名?」他壁眉。「我不算什麼恩人,只是單純路見不平。姑娘,不需要在意這種小事,告訴我你住哪兒。」
她不理會他的問題,纖白手指一直在「姓名」兩字旁邊畫呀畫。
在這樣濕冷的雪地,這名姑娘寧願坐在地上與他耗著,就只為了問他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邢天湛。」他認輸,決定不做無謂的堅持。
雖然自殘的是她,但他仍會覺得過意不去。
她一手撐地,一手攏著大擎,迷濛的眼望著他的頭頂,疑惑著他為何總是低頭望向地上,就是不肯看她?
雖然她看不見他擠眉,卻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急迫。
他似乎急著想將事情解決,然後快快離開?
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被男人忽視的滋味,她有些錯愕,也有些奇異的欣喜。
至少,這讓她覺得自己方纔所下的決定,不至於太難進行。
於是,她又在地上為了四個字。
「無家可歸!」邢天湛瞪著地上的娟秀手跡,征愕的表情,彷彿那是平空出現的鬼畫符一般,而後,便見到水珠緩緩落地,一顆、兩顆、三顆……暈開在方形成的字土。
不願猜想自己因為一時仗義相助而槓上什麼麻煩,他急急開口問道:「親戚呢?總有居處吧?」
這魯男子,都跟他說自己無家可歸了,怎麼又問她這麼可笑的問題?想逃避麻煩的意圖會不會太明顯?
她聰明地不將腦中的想法表示出來,只是搖頭,淚落得更急。
自眼角餘光看見她的動作,又看見地上水澤疾速蔓延,他無措地望著她纖長的手指,再度在地面上刻寫自己極端不願認識的字眼。
「帶你走?姑娘,我只是個粗人,習慣了然……」他因為看見地上的字而過於震驚,以至於忘了迴避她的視線,抬起頭便直直望入她盛滿祈求的盈淚美睜,幽然淒迷他整個人地楞住,接下來想說的話,早已經飛往九霄雲外,不復記得。
星子稀隱,燈火遠閣,他的臉在背光暗處,讓她瞧不清。
縱然無法著清他的面容,卻明白知道他有雙坦率明亮的眼,藏不住驚艷與驚愕的情緒,正直勾勾瞧她。
其中無一絲邪念綺想,只有……呆愣。
她抓住他的衣袖,舌上的疼痛令她發不出聲音,只能以嘴形顫抖示意。
求……你……淒迷的神色,耗弱的姿態,含帶無助的舉措,他還能有什麼選擇!
低咒一聲,他挫敗地抱起她,走出小巷,跨上被那登徒子留在巷外的馬匹,奔馳而去。
第二章
雪輕輕細細地飄著,一名滿心無奈的大漢,一個孤身無依的女子,一匹昨日剛剛換了主人的馬,一同在郊道上慢慢前進著。
「姑娘,你在京城之外可有親戚?」低沉喑?的嗓音,輕輕送入身前人兒的耳中。
慕容倚在邢天湛懷裡,搖了搖頭,感受到他的身體因她這樣的動作而有些緊繃,似乎是非常困擾的模樣。
「我……」她想開口,但舌上的痛楚卻令這個原本簡單的動作變得極端困難。
她用力絞緊邢天湛的衣襟,企圖想完整表達她別無選擇地麻煩到他的歉意。
「我明白了,你舌上有傷,別再開口。」他歎氣,確認自己招惹來了一個麻煩。
她仰起頭顱,想要看清他的表情,他卻因為察覺她的意固而迅速別過臉,不讓她瞧清,並用蒲扇大掌壓下她的頭。
由黃夜奔馳到曉明,馬匹也有些累了,於是他放慢速度,想找個地方讓馬歇息,也讓她休息一番。
沒想到放慢馬連後,軟玉溫香在懷的知覺卻瞬間清楚起來,讓他有些頭痛。
懷中坐著一位無家可歸,只能倚靠自己的落難美人,該是天下男人夢寐以求的幸福吧,聰明一點的,就應該好好把握!
可這並不是他願意的呀,怎麼知道一時仗義相助竟會救個包袱隨身。
瞧這姑娘身上的輕紗華服,哪裡會像無路可走的樣子?更何況他當時是站在遠處,清清楚楚著見那個惡少攔轎,雖然聽不清楚他們究竟在說什麼,那個態勢也明明白白顯示武力脅迫的意圖。
在遠處,她傲然的神態以及轎夫、侍女急急奔走尋求救兵的驚慌,他也是看得分明,怎麼她又說地無家可歸?
也許她有苦衷,只好藉此求助於他的保護吧。
可是他們也不過昨夜才相識,她怎能如此信任他?
況且現在兩人還同乘一驥……他再怎麼想,就是覺得自己佔了人家便宜。
「到了城中驛站後……咦?」手心中傳來的熱度,讓他心底一訝,連忙將手置於她的額頭,以確認那異樣感。
察覺到他略顯急迫的動作,她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病了呀,難怪總覺得頭昏昏沉沉。
反射性地將置於鞍繩上的手抬至額頭,想測測溫度,卻恰巧與他的手背相觸,他連忙縮回手,緊緊握住纜繩。
如果連自己都覺得手背熱燙,應該算病得不輕吧?也許是昨日躺在濕地上過久的後果,她迷糊地猜想著。
無力地將身軀向後倚靠,他厚實的胸膛和結實的肌肉所透出的熱度,令陣陣發冷的她覺得好溫暖。
被她如此信任地靠著,邢天湛苦著臉,只能無話問蒼天。
這姑娘,不能因為自己曾救了她就如此不設防呀!如果今天換做別人相救,她怕不早已陷身另一個狼爪?
也罷,別再多想了,先帶她到鎮上尋看大夫再說。
然後還得再買一匹性情溫馴的馬供她騎乘……讓佳人安穩餵在他懷裡,他加快速度,奔往鎮城。
卜卜卜城外的獨棟小屋內,慕容捧著邢天湛特地熬給她的稀粥,慢慢地、費力地吞嚥著。
邱寅雖然即時阻止了她的自裁,卻來不及阻止某些傷害的產生,想來舌上的痛楚,她還得忍受一段時日。
邢天湛之前在屋內找到原來屋主所儲存的木柴,為她生了爐火取暖後,便抱著木頭到院落裡劈砍。
望著他打赤膊在屋外奮力砍柴的魁梧身影,她不解地蹙眉。
在這樣的寒天赤身裸體,他竟然承受得住?
幾日來的相處,讓她開始瞭解他的性情,也終於明白他為何總要迴避她的視線了。
膚黑如墨,濃眉倒豎,眼似銅鈴,鼻寬唇厚,他的長相,真可說是……窮凶極惡。
魁梧高壯,虎背熊腰,這樣身形與容貌的結合,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分明像是土匪頭子一個!
若不是由於先前在暗夜裡的相救之情,若不是由於背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大概在初見他的第一眼,也會被這樣的醜漢嚇著吧。
若不是先見著他那雙正直坦率的眼……因這雙眼,令她放心依賴,也因這雙眼,讓她開始為他感到心疼。
她發現,他其實相當少言。
同行的這三日來,她因痛楚而無法開口,他也不大說話,除了因某些必要,需與商家溝通之外。
她也發現,他與商家做買賈,必定是低垂著頭,話語能省則省,深怕嚇到人似地。
她明白他之所以會與商家交涉,都是為了她。為了她的起居,為了她的衣著,為了她的吃食……她更明白如果不是為了她,在這樣的料峭寒天中,他必是了然獨宿於野外也不在意的。
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常常是沉默籠罩,但奇異地,她卻因他而產生從未有過的安心與踏實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