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夏夜

    「所以你說這如何使得？唐土人多次和我們為難，遣使逼迫我朝入供，一有不從，便大興兵馬來攻。『文永』、『弘安』兩次戰役，我國傷亡不計其數。雖然我朝並沒有因此而特別仇恨唐土人，但我們築紫氏族和前大將軍所力主的政策一志同心，立警和唐土人對抗到底。如果現在我們讓齊兒納一個唐土人為妾，今後我們築紫氏族的立場何在？而且齊兒將來就是我的繼承人，如果因為那女孩子的緣故而動搖到他以後的主張，這可怎麼辦？所以說你婦道人家不懂得事情的嚴重性！」

    一席話說得築紫夫人低頭不語。

    這些事情她的確沒有想過，經老爺這麼一說，她才知道自己實在是太疏忽了。

    「那麼老爺，您說現在要怎麼辦哪？照侍女們所說，齊兒和小紫書信來往了三年，如果放任著不管，今後恐怕難免發生什麼不堪的事情，無法收拾……」

    築紫鎮康側著頭沉吟了許久，終於說道：「沒辦法了，事到如今，也只好把小紫送走……」

    「送走？」夫人不禁錯愕。「可是您當初答應了元覺寺的大師哪！現在怎能……」

    築紫鎮康歎了一口氣。「都怪我當初答應得太輕率了。當初我以為即使是唐土來的姑娘，既然是無父無母在寺院長大，應該也不會多迷人。想不到竟然是這般的相貌氣質，讓我兒迷戀至此。但現在逼不得已，我必須將她送走。」

    「但是您能夠把她送到哪裡去呢？她是唐土人，我們不能明目張膽地替她找婆家，可是又不能不找個名目就將她送離築紫邸啊！這豈不引人非議。」

    「你放心吧，我已經想好了。就讓她陪侍我們女兒阿雪嫁到北條邸吧！」

    「妥當嗎？」

    「阿雪出嫁，她的侍女們陪侍過去是理所當然的。小紫是阿雪的侍讀，讓她也跟著陪待的婢女們過去，沒有人會起非議的。我相信就算是元覺寺的大師，也不會有意見吧！」

    話雖如此說，但讓那個美麗的幾乎不像凡人的姑娘陪著自己的女兒過去夫家，她這個作母親的實在難免有些憂心呢！

    「您不怕小紫的姿色會奪去屬於我們阿雪的寵愛嗎？」夫人忍不住問道。

    不是她對自己的女兒毫無信心，只是那來自唐土的姑娘，確實是個少見的美人兒！何況縱使不談相貌，依女官們所言，小紫無論是在氣質或涵養方面，都略勝阿雪一籌。有這樣一個年輕又出色的侍從在身邊，恐怕阿雪要吃些虧吧！

    「你太杞人憂天了。」築紫鎮康聽夫人那麼說，忍不住斥道。「小紫雖然陪著阿雪嫁過去，但終究也不過是眾多侍女中的一個，而且她也不常隨侍在阿雪身邊，誰會注意到她？何況就算北條君發現了她的美貌，她的身份是唐土人，相信北條君自己會有分寸。」

    築紫鎮康相當自信自己愛女不會失寵的原因，大半來自小紫的身世。

    沒錯，小紫確實艷美絕倫，相信見過她的年輕人，沒有一個不會迷上她。

    但她的身份，卻是讓任何青年公子望而卻步的致命傷。

    她終究是唐土人哪！和他們大和民族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唐土人。如今朝中是以北條氏為首、反唐土人一派得勢，誰想娶這個來自唐土的姑娘，誰就是自毀長城。相信身為前大將軍之子的北條貞羽，不至於會為了美色而忘卻自身的立場。

    「您這麼說，那我也就沒什麼好顧慮的了。只是如此一來，我覺得對那個女孩很抱歉呢！」築紫夫人有些不安的說。「我們收養了她，卻不能給她什麼幸福。想來她這一輩子，就是要在北條邸默默的度過了。」

    婦人家究竟心軟，築紫夫人說著，不禁歎息。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是孤兒，從兵荒馬亂的唐土來到仇敵之國，會有怎樣的人生，相信她自己也是心裡有數吧！」

    對於自己當初所認養的姑娘的未來，資紫鎮康雖然有些同情．但他畢竟無可奈何。收留她，讓她過著衣食無缺的優渥生活，已是他最大的能耐了。

    「我們何時對小紫提起這件事呢？」夫人問逼道。

    「就今天吧，讓她早日準備也好。」

    築紫鎮康說著，喚來一個侍女，要她去請侍讀之君過來。

    片刻之後，迴廊的另一頭遠遠來了一抹娉婷裊娜的身形，正是艷絕天下的小紫姑娘。

    她裡面穿了一件深色的桂衣，外面罩的是淺落葉色的山吹襲衣，手上拿著一柄褐黃色的折扇，整個人顯得樸實無華，卻另有一種風雅大方的韻致。

    她以折扇輕掩玉顏，步伐輕盈裊娜地來到正廳的格子門前。

    「拜見主上，夫人。」她跪伏在主人預備在走道上的座位行禮，動作優雅高貴。

    接受氣質如此高雅不凡的人兒的拜禮，連坐在裡面的築紫鎮康都覺得有些不安。

    他甚少見到小紫姑娘，但每次一見到她，心中就不免要讚歎一番。

    老實說，他真的覺得眼前這個沒有身份地位的女孩，氣質要比他的阿雪好上太多了。

    為什麼這樣一個姑娘，偏偏生不逢時，命運這麼坎坷哪！連他都不禁要為她歎息。

    「坐下吧，小紫。」築紫鎮康收起他的感歎說道。

    小紫依言在走道上的座位坐下，仍舊用扇面掩著臉兒。

    築紫鎮康和夫人相繼把他們方才討論的結果簡略地向她說了，只說要她陪嫁到北條邸，並不提起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原因。

    「因為你是阿雪的侍讀，所以如今阿雪要出嫁了，希望你也能夠和她所有的侍女一樣，陪侍過去，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築紫鎮康客氣地問。

    小紫當然不明白這是築紫鎮康企圖要將她送走的計謀，只是她想到如今住在這築紫府邸，總要和長公子作一些無謂的應答，招致他人的怨恨，實在很令人難過。

    她想，與其要這樣過日子，倒不如早日離開這個築紫邸吧！

    因此，她沒說什麼，就答應了築紫鎮康夫婦。

    小紫答應得這麼乾脆，絲毫沒有疑心他們這麼做的目的，築紫鎮康夫婦反而覺得有些慚愧，所以築紫鎮康說道——「你放心，你到了北條邸之後，還是可以過著和這裡一樣的生活。我會命令我的女兒不准將你當成一般的侍女使喚，且想辦法另外替你個人安排一個房間。」

    「謝謝主上思典。」

    和築紫鎮康夫婦又說了一些話，小紫告辭，回到她自己的東屋。

    望著天上漂流無定的浮雲，她突然覺得，其實自己也和那些無家可歸的流雲差不了多少。

    她也總是一直在流浪……何處方是她真正可以停留的地方呢？

    ☆☆☆

    北條貞羽和築紫雪的親事盛大地舉行過了。或許是出於利益考量的結合，所以他們夫妻間的感情並沒有顯得特別好，不過倒也相安無事。

    北條貞羽一度期望築紫鎮康的女兒會是他三年前在花之宴見過的美人，不過新人過門之後，他才發現他的期望落空。

    幸好他也不覺得多失望，而且這個新娶進來的姑娘容貌美艷動人，也是一個罕見的絕世美人。

    反正是不具感情的結合，有這樣一個艷麗絕倫、又出身高貴的姑娘居他的正室位置，他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北條貞羽是這麼想的。他的正夫人對他而言只是娶進來擺著好看罷了，所以他雖然沒有特別冷落築紫雪，但也沒有怎樣溺愛疼寵。

    他這樣不奉承討好的態度，讓從小嬌生慣養、備受寵溺的築紫雪心裡有些不大痛快。但一想到她的夫婿是有當今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稱的尊貴青年，她也就不由得打消所有的怨氣了。

    何況，北條貞羽確實待她很好了，完全以正室的禮節來對待她：也常常陪在她身邊，她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呢？

    所以出嫁之後，築紫雪可以說一直生活在幸福的氛圍之中。反觀小紫，過的則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

    築紫雪遵照父親的吩咐，在她所住的北對屋裡另辟了一個最偏僻的小房間給小紫，且從不使喚她做事，如此一來小紫就一直閒置著。

    陪嫁過來北條邸之後，小紫一個人生活在另一個空間，沒有人來理她，她也不需要去理別人。築紫小姐不使喚她做事，小姐房裡的一切歡笑嬉戲也與她無關。

    她每日醒來之後，就在她自己的房間閱讀些物語故事，或者拿出紙捲來練習書法，日子過得寂寥平淡，卻也相當閒適優雅。

    小紫衷心喜愛這樣的生活。

    從小在佛寺長大，她的性情原本就不喜歡熱鬧，也不喜歡和太多人處在一起。說她乖僻也好，她就是喜歡自己一個人獨處。所以現在的生活對她而言可以說是如魚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