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紀萱
她不該這麼強出頭的,男人非常討厭女人逞強,雖然她不認為自己是在逞強。
問話的人坐了下去,不知跟他身邊的男人說了什麼,那個男人帶著興味地看著沐泠,那眼光像是想把她一口吞下去。
沐泠咽嚥口水,厭惡地別開眼。管事說那個人是歧商國的第一王子,是在場所有人當中,勢力最強大的一個。
沅湘的注意力還放在那個嘴角掛著淡淡微笑的男人身上。她咬著唇,蹙著眉,我見猶憐的姿態令男人口水直流。
她忽然抬起頭,看著管事,「我選好了。」
男人們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什麼還都沒開始啊!還沒有人告訴她誰是誰,她就這樣選好了,豈不是讓其它王子們的心碎了一地?
「邑南國的皇甫宣維。」她的手指顫抖的絞在一起,清楚地指名道。
皇甫宣維身子微微一震,只看了她一眼,隨即又別開眼去,彷彿她剛才提到的人不是他似的。
他放下酒杯,對這一切隱隱有了不耐。
「姊姊,妳怎麼能嫁到那種窮地方?!」沐泠驚訝地大叫起來,倒是成功地招來皇甫宣維冷冽的眼神,可她才不怕呢!「姊姊,這個男人很凶的,別嫁給他!」她湊近沅湘的耳邊說道。
沅湘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著:「不會啊!他是個很溫和的人。」
「姊姊,妳哪只眼睛看到他溫和了?他剛才還瞪著我呢!」沐泠很不以為然。
沅湘搖頭,制止妹妹再說下去。「我決定了的事情是不會改變的。」
那年,她陪著父親去淄明做客,父親遇刺,她莽撞地獨自騎馬去追,若不是皇甫宣維,她大概就要葬身馬蹄下了。
那次的邂逅是美麗的。
她第一次見到那麼俊秀挺拔的男人,跌落馬背的時候,她緊靠在他溫暖的胸膛上,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著。皇甫宣維溫柔的拉她起來,將自己的披風披在她身上,送她回去。
已然芳心暗許的她,怎知道這男人半點心思都沒有在她身上?
為她去提親的父親遭到拒絕,她只能不停地指責自己自作多情,害得父親吃了閉門羹。
如今,是天意吧!竟讓她在觀風樓見到了他。四目相對的一剎那,沅湘知道自己心裡還有這個男人;而他,依然那麼無情。
她咬牙鼓起勇氣,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皇甫宣維站起身,越過眾人,姿態悠閒地走到她面前,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為什麼選我?」
沅湘努力忽略他溫暖的手指在她的肌膚上引發的顫悸,以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在狼群之中,你看起來是一隻鷹。」
皇甫宣維黑色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放下手,對管事說道:「多少錢?」
沅湘沒有阻止他,也沒有像沐泠那樣拿出自己的私房錢,因為她沒有。她不像妹妹那樣喜歡搜集漂亮的首飾,也許就像爹說的,她確實不會為自己打算。
這一次,就讓她大膽一回,決定自己的命運吧!選擇他,好過選擇其它的陌生男人。
管事笑著說:「龍將軍說過,如果王子願意的話,一分錢都不用給。只要王子願意和我們通商,公主就可以成為王子的妻子。」
「通商?」皇甫宣維溫和一笑,「關於這點,我沒有任何異議。我兩天之後要回邑南,你們若來得及的話,可以帶上商旅和我一起走。」
邑南國雖然擁有廣大的土地,卻不富饒,這幾年來邑南國國王行事乖僻,邑南國和外界的接觸就更少了。
眾人都認為邑南國只不過是一座山城,除了野蠻的軍事實力,其它方面根本無法和富饒的平原諸國相比,是以,從沒有人願意到那樣的地方進行商業活動。
沐陽城確實與眾不同,有著商人精準的眼光,認為這樣一個尚未開發的地方擁有無限的潛力,而沐陽的商人早就躍躍欲試,想把觸角伸入邑南國。
皇甫宣維是國王皇甫向遠唯一的兒子,也就是王位唯一的繼承人,有了他的保證,通商之事指日可待。
「但願妳是個幸運的公主。」皇甫宣維看著她說了一句。他的長相完全不同於山城之國的粗獷,相反的,五官非常地細緻,如果不是那道濃濃的眉,幾乎可說他像個女人了。
他的眉非常英挺,唇非常堅毅,至少在沅湘的眼裡是這樣的。
他應是長得像他母親吧?沅湘在心裡想道。
「走吧!」皇甫宣維命令著,雙手把玩著管事遞過來的一根細細小小的銀鏈子,眼角看似不經意地掃過某個角落。
沅湘點點頭,壓抑著心中的緊張與不安,回身抱著妹妹,「泠兒,姊姊不在身邊,妳要好好記住爹的話啊!」
沐泠則是瞪著皇甫宣維,附在姊姊耳邊說道:「如果他對妳不好,一定要偷偷跑回來啊!」
「啊?」沅湘愣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他對她不好……唇邊泛起一絲苦笑,他若是待她不好,她絕沒有臉再留在他身邊。「如果他對我不好,我一定會離開。」雙手抱著妹妹,也許這是最後一次擁抱了。
「姊姊一定要來找我啊!」沐泠信誓旦旦地說道:「我一定會找到一個疼我又厲害的丈夫,到時候可以讓他保護我們。」
沅湘不知該說什麼,只得含糊說道:「嗯,放心吧!」
沐泠轉向皇甫宣維,大聲說道:「你聽好了,不許欺負我姊姊,如果你敢對她怎麼樣,我一定讓我丈夫攻打你的國家!」
眾人一陣哄笑,沐泠小臉微微泛紅,卻還是倔強地瞪著皇甫宣維。
皇甫宣維看了一旁咬著下唇的沅湘一眼,對沐泠說道:「我對妳姊姊做的事,妳姊姊大概不會反對吧!」
沐泠不懂皇甫宣維的暗示,只是嚷著:「姊姊心地很好,你不能欺負她!」
一個男人插嘴道:「他只會把妳姊姊給吃了,小公主,妳這是在壞人家的好事啊!」
沐泠哇哇大叫,衝著皇甫宣維大叫:「你為什麼要吃我姊姊,你是個魔鬼!」
皇甫宣維不去理會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娃,雙手抱在胸前,看著一臉茫然的沅湘,「妳也不懂嗎?沅湘。」
沅湘瞪大眼睛看他。他還記得她的名字?
「別大驚小怪的,這裡所有人都知道妳的名字。」皇甫宣維一句話便打破她的幻想。
沅湘搖搖頭,「我不懂。」
皇甫宣維聳聳肩,「算了,走吧!我不想再和妳這個傻瓜妹妹纏下去了。」
沅湘卻站在原地,腳步怎麼都挪不開。她,還是捨不得離開生長了十七年的家鄉啊!
「怎麼不走?」皇甫宣維問道。「是妳自己選擇了我,不是我逼妳的。」
沅湘面對著他毫不體貼的舉動,再次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處境,默默地挪著腳步,跟在那個頭也不回的男人後面。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薄薄的簾幕,高大的身影彰顯出身後那道身影的嬌小。
沅湘忽然叫了一聲,「皇甫……」
皇甫宣維停下來看她,一派溫和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沅湘緊抿著唇,無法說話。她該怎麼開口說,剛才有人在她的臀部偷偷摸了一把?這樣的話,她怎麼好意思說?
皇甫宣維看了看她漲得通紅的臉,將她拉到一旁,抓住她交纏的手,在她細緻的腕上繫上一條銀鏈子──那條他一直拿在手裡把玩的鏈子。
沅湘動彈不得,幾乎是轉瞬間,她便從交易廳中他的妻子,淪為他的奴隸,這條繫住她雙手的鏈子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早就明白的,生在一個沒有兄弟的沐陽城主的家庭,她的一生在父親病重失去權力開始,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只會成為別人的奴隸,有誰願意去娶一個失了勢的公主為妻呢?再說,如果一個國王的妻子是在沐陽的觀風樓中找到的,對這個國家而言,這位王妃也是洗刷不掉的恥辱。
淚水滴落在銀色的鏈子上。
皇甫宣維接過僕人遞過來的長長的面紗,將黑色的紗罩住她全身,剎那間,她的世界失去了光明。
沅湘怔怔地看著被黑色所籠罩的自己,被人推著走了一步,差點踩到長至腳踝的黑紗。
連續幾個踉蹌,她才逐漸適應在黑暗中行走。
當走出觀風樓,沅湘才明白他的用心。
幾乎所有人都前來看熱鬧,好奇地看著她,猜測她是哪一位公主。
即使躲在黑紗的背後,她還是不敢抬頭面對這些曾經對她無比景仰的人們看好戲的目光。
她緊緊地抓住皇甫宣維的手臂,一步也不肯離開;他也沒有掰開她的手,任由她像章魚一樣巴著自己。
這一刻,沅湘放任自己去依賴他,感受他難得的溫柔。
是的,溫柔,感覺當初那個親切的男人又回來了!懷念,傷感,悲歎……淚水不自覺地劈啪滴落他的手臂上。
他感覺到了,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手悄悄滑進黑紗中,溫柔地抹去她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