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韋伶
而早在一個時辰前到達客棧的吉夢已然梳洗完畢,恢復了原本潔淨舒爽的模樣。此刻她來到祥德吩咐店小二替流夢那甦醒不過來的身體所準備的房間。
流夢之所以能找到這間房,也完全是跟在她後頭進來的。
她當然會注意到吉夢那乾淨的模樣,她不怪她只顧著自己,因為那向來是吉夢的作風,換句話說,只是無心之過,吉夢太愛漂亮、太愛乾淨了。
相對於血濃於水的吉夢,以一個外人而言,祥德為她的事著急、勞心勞力的模樣,反而教人心疼多了!
不過才一天路程,他竟然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下顎處的鬍渣子密佈在唇部的四周,神情更顯落寞、憂懼。
流夢站在吉夢的身後,她看見他倚坐在床沿,握著她的手不言不語,但靜靜地看著她。
流夢不斷試著告訴自己那樣神傷的模樣,不代表任何意義,但心窩的念頭卻早已違背她的意思,不顧一切的倒向他那邊。
她知道他真的擔心她。
這份領悟令她不敢出聲,只能佇在原地情深地望著他。
吉夢看了一眼擱在桌上的飯菜,緩緩走近一步,和他一樣望了雙眼緊閉的流夢好一會兒,才說:「你別看流夢這樣,其實她的個性很好強,一點也不服輸。此時一定正在努力求生中,努力要睜開眼來看這世界。」
祥德靜坐不動,依舊靜靜地將視線停駐在流夢的臉上,耐心等待她會突然奇?似的睜開眼眸。
「嗯……」流夢點頭如搗蒜,好不心疼他憔悴的模樣。
「是的……祥德,我一直很努力在做,雖然一點感覺也沒有。」她用袖子擦著眼淚。
吉夢看他不說話,才繼續道:「所以你放寬心一下,多少吃點東西,流夢會沒事的。」
「嗯……」流夢又點頭如搗蒜。「你千萬別在我倒下之前,自己先倒下。別忘了,人家單單一掌,就可以把你打得落花流水,可見你身子底一定不夠強壯,你還是快吃東西吧!」
她當然知道祥德聽不見她的聲音,但她就是忍不住叨念上幾句。
終於祥德有反應了,他重重歎了一口氣,這才說:「我沒事。你趕路趕了一天,想必一定累壞了,你不如先回房休息吧,流夢讓我照顧就行了。」
話一完,他彷彿又陷入沉思之中,目不轉睛端倪著流夢的容顏。
吉夢看了他一會兒,沒辦法嘍,只好乖乖回自己的房間,並順手帶上房門。
祥德一個人坐在床上,握著流夢的手憐愛地凝望著她蒼白的臉。「我從來不曉得?一個人提心吊膽的感覺如此痛苦,就彷彿一瞬間被奪去身邊最珍貴的事物,好徬徨、好恐懼。」
聽著祥德娓娓述說著,流夢突然感覺一陣哀傷的刺痛,狠狠扎中心田。
「你老是說自己不夠美麗,其實你沒察覺,你?眼淺笑間,露出的表情有多生動而自然,美得教人無從移開視線,也不捨得移開視線。」
「難怪我老覺得有人盯著我看,原來就是你……」流夢婉柔地說,頓覺鼻子好酸。
「天可?證,我以一顆真心在等待娶你過門的那一天。從我遇見你,瞭解你所遭遇的處境後,我便不由自主地同情你、關愛你,情不自禁的想將你留在身邊。」
陷入思潮中的祥德,自是無從察覺流夢此刻的模樣。她以顫抖的嘴唇輕輕呼喚著他,一點一滴的靠近他,直到兩人的距離只剩下一個膝蓋長,她才坐下來,整個人依附在他的背上,傷心得完全不能自己。
流夢喉間痛苦地梗塞住。「祥德,其實我是喜歡你的。雖然口頭上常念著要毀約,但我的心裡早已不下一次認真地考慮你我的終身大事,我想嫁給你……」
然而任她講得再大聲,說得再堅定,她的嗓音就仍是宛如風吹動一片白雲──無聲無息。對祥德而言,他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
他接著道:「不論你的意識飄蕩在哪個角落,我希望你明白,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離你而去,她現在可能感到惆悵、感到悲傷,但我要你知道,我的胸懷永遠?你敞開,想哭就請倚靠在我肩膀上哭,我希望讓你依靠。」
流夢好不容易抑制住想痛哭的衝動,此時此刻全因他的一席話功虧一簣,顫抖著嘴唇,閉起雙眼,毫不保留地趴在他肩上痛哭失聲。「謝謝……謝謝……」???三天後,他們順利回到禮親王府,天際由紅橙色的夕陽光華轉?滿天星斗。
流夢雖然繼續半浮在空中,卻精神萎靡,行動遲緩,一點生氣也沒有。除了擔心自己的未來堪虞外,更因在回來的一路上,祥德對自己深情款款的模樣覺得難過!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他這人私下有那麼多話題可說,一有機會就對著她天馬行空的閒聊,給她的感覺就彷彿世界已被他握在手心,並欣然地送到她面前只?討好她,那麼的幸福。
他那溫柔的樣子,恐怕她是幾輩子怎麼也忘不了的。
若是一般人面對她這樣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時,大概轉身就逃走了。
最諷刺的,莫過於她從來不曉得自己居然也有令他笑得那麼美的一天,可惜她從不珍惜,一直妄自菲薄,她真是太傻了。
為什麼世事總在失去後,才知道要珍惜……眼前,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吉夢意外的想起所有事,也算是有驚無險,度過難關。
「吉夢!你總算回來了!」
府內發出一陣驚喜聲,福晉不知不覺間熱淚已盈滿了眼眶,一迎上自己的寶貝女兒,溫暖的老手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女兒。
流夢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眼淚卻是氾濫成災了。
「額娘、阿瑪。」吉夢笑咧了唇,想不到短短的時間,她竟然有種與父母分別數十載的思念感。
「將軍!日兒、月兒的將軍大人,您總算回來了!」
另一頭,祥德由西安帶來的兩名婢女,同樣喜極而泣的趕著迎上自家的主子。從前老愛消遣他異性緣差、人際關係糟,怎地久一不見他的人,才發現他的好,她們想念死他了!
兩個丫環索性不害羞地抱著主子,一股腦地在他懷裡磨蹭。
福晉能夠體會她們的心情,掉回頭來責怪吉夢說:「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娘?!你知道你已經失蹤了幾天嗎?音訊全無,可知道我和你阿瑪有多擔心?」老淚掙出了她眼眶。
「對不起,額娘,我不是故意的。」吉夢連忙地替福晉擦去眼淚。
「我掉落溪谷之後,本以為再也見不到阿瑪和額娘了。幸而被路過的商人夫婦救起,可或許我摔落時傷了腦袋混混沌沌的,最後還在順天與他們失散。結果沒想到,我竟然會在順天遇見了流夢與祥德將軍,拖延了一段時間才回來,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吉夢述說著自己失蹤的經過,為了不讓父母太擔心,便略過了自已有一陣子甚至病得忘了自己是誰。
「好了,好了,別哭了!女兒平安回來就好了。」禮親王安慰道。
一瞬間,福晉突然記起了什麼事,訝異的?眼瞧她。「流夢呢?」
「流夢她……正在馬車中,你們要看她嗎?」
福晉覺得不對勁,推開眾人,立刻趕往馬車前,在她打開車門的一?那差點昏厥過去。「流……流夢怎麼了?為什麼她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老爺,你快來看看啊!」
禮親王立刻跨前一步,乍然看見流夢的情況,馬上詢問吉夢:「這是怎麼一回事?流夢到底怎麼了?!」
「流夢的頭部受重創,事後便再也無法清醒過來,在回來的路途中我與祥德將軍不斷的找大夫替流夢看病,但大夫的答案都是『另請高明』,全然束手無策。」
福晉心疼地看著一動不動的女兒,回想起她親密地喊自己額娘時的模樣,再一看她現在那張死灰的臉龐,一時間,話全往肚裡吞去了。
「流夢!我的流夢……」
「流夢格格,吉夢格格,你們回來了?」大病初癒的紀嬤嬤也在這時候插上一腳,由人扶著從屋內出來迎接她的主子。
然而當她迎上流夢堪虞的身體時,也跟著當場哭號出來。
「流夢格格!流夢格格!」
「快召太醫們診治!」禮親王下令。
「流夢……流夢……」
流夢站在與大家完全反方向的門檻前,看著他們由一開始開心喜悅的氣氛轉變?此刻哀痛不已的情況,而她自己卻完全插不上話,她頓時只能軟弱的歎口氣。
此時,祥德先行告退。
流夢看著他和自己擦身而過,卻沒看她一眼,她再回頭打量吉夢與家人和樂融融的情境,她頓時只能垂頭喪氣的跟進屋。
祥德並未立刻回房休息,而是獨自一人在香氣馥郁的花園裡散步透氣,他的壓力也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