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韋伶
「小……小……」小人!太……太可惡了!她想這麼罵,但時不我予,只得往肚裡吞。
祥德斂著面容,定定問:「你說這該怎麼解決?!」
「什麼怎麼解決?!」她明知故問,氣得全身都在發抖。
「不知道嗎?」還裝蒜。「那我走了。」
凝著他無情的背影,流夢抿緊的嘴線不斷在抖動,直至此刻她才看清他有多惡劣的廬山真面目,縱使她有幾千、幾百萬個不願意去迎合這個大壞蛋,欲言又止了半天,她終是艱困地叫出──「對不起!是我錯了,祥德大人!」
「『大人』?哼,你最後還是把我當外人。」冷哼一句,揚起下巴,他決定不管,繼續走他的路,當作啥也沒聽到。
流夢急促抽息,全身因緊繃而冷汗淋漓。
而他也絕不留情,走得從容自在。
流夢緊緊咬住下唇頓了半天,才垂頭服輸。「對不起,是我錯了!祥德!我不應該在你誠懇地向我求婚之後,把你當成怪物看待,拔腿就跑。我願意嫁給你當老婆,現在請你救吉夢,大家以後都是一家人了。」
「不反悔?」
她的下巴抵在胸口上拚命搖頭,但卻眉心深鎖地盯著前方的泥濘地面。
祥德回來,單膝跪地拉過流夢。「嫁給我有這麼痛苦嗎?」
他問。
流夢的心跳驀地漏了一拍,扭頭避開他駭然的視線,不作正面答覆。
「沒關係,我會努力讓你改觀,承認嫁給我是你今生最幸福的事。」他的唇瓣幾乎壓在她的耳畔低嘶,逼得她大氣不敢喘一聲。「尤其是你的目光,我要它們總有一天,寸刻不離地鎖在我身上。」
他說完凝出一彎笑意,邪得可以的睨住她,這才走了。
他一離開,流夢登時像條繃得快斷掉的弦忽然被解套,整個人彎下腰按住猛跳的胸口,喃喃的低喃:「嫁給他不痛苦,只是前途一片灰暗!」
「卑鄙小人,竟乘人之危……」她氣得拚命罵,但又奈何。???太陽已完全西沈,映照大地的威力褪盡。穿過層層林幕,在祥德與流夢的前方是一大片亂葬崗。
一整片墓地位處在陰濕的森林深處,放眼望去不是雜亂無序的石碑墓穴就是受盡風吹雨淋!而裸露於地面上的骨灰罈,依稀感覺得到亡魂盤踞在上頭。瞪著這片幢幢鬼影地界,流夢一顆心直往下沉。
「流夢。」
「啊!」祥德不過輕輕說了句話,流夢立即嚇得失聲尖叫,連跳數公尺之外,差點跟艙地摔坐在地。
「我看你這麼怕,」他冷靜地分析著。「你乾脆在這裡等我,不要進去,我進去就行了。」他專心不二地說著話,強悍的氣勢下,儼然他所站之處不過是京城中另一處巷弄胡同,沒什麼特別的。
「不……不行,吉夢今天會變成這樣全是為了保護我,說……說什麼我也不能臨陣退縮!」她老早就已經兩腿發軟,就剩那一點意志力在努力撐著。「再說,作夢的是我,這片亂葬崗範圍這麼大,大概只有我找得到吉夢可能逗留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上路吧。」祥德不再多說,領先走入墳區。
「啊……呀……」與祥德穩健有力的步伐相較,流夢那兩條軟綿綿的腿就明顯窩囊許多,周邊細微一個動靜,就嚇得她魂不附體,心臟彷彿隨時都要從胸口迸出來,從頭到尾嗯嗯啊啊尖叫個不停。
在她的眼裡看來,此處的月影忽明忽暗;狂風竄起,滿片墳地的芒草立即狂搖起舞,猛一看,就恍若無數鬼影正瞪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再不然就是帶著笑聲不斷盤旋跳移,氣氛煞是恐怖。
流夢就在這駭人的氣氛中踩過一叢叢草堆、泥磚,並隨時得避開無人照料的骨灰罈。
「吉夢……吉夢……你在這裡嗎?我是流夢呀,如果你在這裡就快出來,吉夢……」她的唇齒頻頻打顫,擠出破碎而低弱的細小聲音。
真是講給鬼聽的,一般人若不凝神細聽,恐怕還真聽不見!祥德好笑的想,投來一記莞爾的眼神,再繼續往無垠的黑暗處前進。
「流夢,京城之大,這種亂葬崗應該不只一處,你肯定吉夢格格是在這裡嗎?」
「其……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想一處一處找,哪怕把京城翻過來,只要能找到吉夢,我也就不怕費事了。」
這片亂葬崗是僕人熱心告訴她的其中一處,唯一特別的就是聽說這裡是全京城最邪的地方,哪怕是大白天,大家能避就避。
吉夢真的會在這種地方嗎?她自己也不禁懷疑起來。
「吉夢……你在嗎,吉夢?吉夢……出來啊……」
「有沒有看見夢中熟悉的影像?」
「你是說鬼嗎?!啊!不要來捉我!不要來捉我!」她衝進祥德的懷中揪住他的衣襟,死命地鬼吼鬼喊。
未免太會捕風捉影了吧?祥德微歎,縱使如此,他依舊揚起唇角,十分樂意她這般貼心的親近,當然表面也得做做樣子,以極佳的風範低頭安撫她崩潰的情緒。
「沒事的,流夢,剛剛是我出聲,你太多心了!」
「你不是說有鬼嗎?」她倏地?臉問。
「我沒說。」
她霍地止住眼淚由他懷中抬頭。「啊?!」
「這裡除了你我兩人,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對不起!」她突然意識到他正擁著自己,立即觸電似的彈開,臉紅不已地絞著手指,盯著花盆底的鞋尖,就是不敢看他。
丟死人了,她怎會犯下這種錯誤!
祥德定定地看著她,恨不得方纔那一刻多延些時候,好讓他輕摟佳人摟個夠,偏無奈啊!此時,他只得合上眼,掩不住失望的說:「好了,我們盡快搜尋吉夢格格是否在這裡,別再浪費時間了!」
「對,對,我們別再浪費時間了……哇啊──」
她的話還在舌尖,尖銳刺耳的尖叫聲已搶先衝出她的喉嚨,原來是在她轉身之際,一抹黑鴉鴉看不清是什麼的黑影迅速地擋住她的去路,她於是驚恐的狂叫出聲掉頭就逃。
「來,我在這裡。」
一個低沉而好心的聲音提醒著她,亂了頭緒的流夢想也不想便望向聲音來源,豈料她定睛一看,臉色當場化?鐵青,在她眼前,祥德就這麼大剌刺的朝她展開雙臂,一副期待她像剛才一樣,一股腦的衝進他懷中讓他摟個正著。
「卑鄙!」
她寧可捨棄那唯一能保護她的胸膛,也拒絕主動投懷送抱。但她哪曉得雙膝才蹲下,一隻不知哪兒冒出來的野老鼠,突然吱吱叫地從她腳邊竄過,這下子可了得!
「老鼠啊!」
流夢一陣淒厲的狂喊,嬌弱的身子倏地站起來,縮起兩腳,咚的一聲跳進祥德懷裡。
祥德凝視頸邊埋著的雪白小臉,微微竊喜在心底。
他道:「這才對,女孩子若感到害怕就要坦然接受成年男子的保護。剛才你若老實投向我,現在不就免受這些活罪了嗎?」
咦──流夢睜眼看清自己的姿勢。怎麼會?為什麼她會跳進他懷裡?她到底在幹什麼啊──「放我下來!我現在不害怕了,你快放我下……」
倏地,「嘩!」的一聲,一大桶冷水就這麼從天而降潑得流夢全身濕淋淋,兩眼眨巴眨巴的呆愣在那裡,反應不過來。
「三更半夜的大呼小叫,吵死人了!」
他們頭頂傳來一陣怏然不悅的斥喝聲。
怎地……茫茫白霧散去,黑暗重新被皎月照亮,他們竟然會站在一楝華屋的牆角下擾人清夢?
流夢與祥德反射性對望,一片靜默。???屋柱懸掛的燭芯散發出鵝黃色的燈光,照射著嵌玉透繡、雕樑畫棟的華屋大廳,廳內舞姬載歌載舞,姿態曼妙,吹奏管樂器,音音清揚,喧騰熱鬧,看得廳上賓客如癡如醉,鼓掌連連。
「好!好!真不愧京師當紅戲班!」
「今朝有酒,今朝醉,請!」
賓客之一的白髮老翁,觀舞觀得好生盡興,立即舉起酒杯笑呵呵的邀酒。
「請!」同桌的同伴亦爽快回應。
與他們鄰桌的流夢一臉好奇的神色,夾起一口菜餚送進嘴裡的同時,兩顆骨碌碌的眼珠子則東瞄西瞟,忙得不得了。
「祥德,你感覺怎麼樣?」她問。
祥德不解的抬頭瞄她一眼,低語問:「什麼意思『感覺怎麼樣」?」
「這屋子啊!我啊,是如何也想像不到京郊這片人煙罕至的亂葬崗中,竟然住著這樣一戶大戶人家,而且還在星月高掛的午夜時分大宴賓客。」
「你擔心我們見鬼?」
聽完他低柔的話,流夢只是傾身附到他耳畔,壓低音量怕被別人聽見的說:「剛開始。現在就好多了!」至少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已經不再那麼強烈了!
對他來說,這是她首次放下對他敵對、提防的身段,主動接近他的身邊。祥德一臉笑容。「說不定我們早被鬼迷心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