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凌玫玫
方克偉沒有回頭,腳步沒有停止,連帶他眼眶的淚水也撐不住地掉落了。
下午的陽光偶爾才從雲端之後露臉,緩慢且沉窒地鑽進高家半啟窗簾的書房裡,並與其間獨特的舊書味混和,暈成一抹又一抹的歎息。高、陸兩老面色凝重,氛圍纏繞著莫可奈何。
「這麼說來,退婚已是定局?」
「阿慧一聲不響離家出走,克偉一溜煙躲回美國,沒有新郎、新娘,婚事還辦得成嗎?」高父眼裡儘是吁嗟,蒼老的歲數彷彿直線上升。「怎麼突然間會弄得一團糟呢?克偉和阿慧郎才女貌,我本來可是很看好他們。」陸父搖頭感歎。「我現在擔心的是三個星期後的婚禮。帖子發出去了,媒體記者也都曉得了,臨時卻發生這種窘況,我們高家的面子屆時要擺在哪裡?」高父捶胸頓足,為此不知白了多少頭髮。「方家那邊怎麼說?」
「也是焦頭爛額,不知道如何善後。」
陸父聞言,抿唇沉思,頓時書房一片寧謐。
「有了!」陸父突然拍股大叫。「我想到一條絕佳妙計,不僅可以令眾人轉移焦點,也可以就此了卻我們兩老長久以來的心願。」
計程車繞過一條不算短的幽徑小道,兩邊翠綠燦目。不多時,陸家的華宅矗立於前。持著簡單的行李,陸央庭走進了陸韻庭期盼的眼簾裡。
「姐,你終於回來了。」佇候門口的她,如忠心的小狗,撲前迎向心愛的主人。「怎麼搭計程車?你自己的車呢?」「送廠維修了。」陸央庭笑顏和藹,不疾不徐與她相偕步入宅邸。
與熟識的僕人一一打過招呼後,陸央庭顧盼左右。
「爸和哥哥們呢?」
「好像都在書房裡。」陸韻庭顥然不希望她找到陸家男人,因為這代表她惟一的姐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陪伴她的時間得被瓜分。「別管他們了,我好久沒看到你,有好多話想跟你講。」「好!好!」陸央庭摸摸她的頭,笑允。
自從她搬出去住,陸家只剩小韻一個年輕女孩,平日心事自然無處吐露,所以每每見她回來,便興奮地跟什麼似的。
「不過,家裡究竟發生什麼事,這麼急著找我回來?」陸央庭邊走往自己的臥房邊問道。「唉?你不知道?」陸韻庭睜大了眼。姐不是當事者嗎?「再過兩個星期就要舉辦婚禮,你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吧!」話才罷,陸央庭恰好離開房門,一襲潔白無瑕的新娘禮服於午後的陽光下耀眼迷人,落在她驚詫的黑眸中。「你看,這套禮服很美吧!是媽精心挑選訂做的喔!」陸韻庭絲毫沒有察覺她姐姐神色正愀然。「我什麼時候說我要結婚了?」她盡量屏息,不讓怒氣波及無辜的小韻。「爸說的啊!你和輝哥的婚禮就在兩個星期後……」陸韻庭終於發覺不對勁,話愈說愈小聲。思考迅速的陸央庭,馬上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日期是不是剛好和阿慧的婚禮同一天?」
「嗯!」陸韻庭頷首,小心翼翼地觀察她表情的變化。假如她情得沒錯,待會兒恐怕有一場大架要吵了。果不期然,陸央庭立即朝書房衝去,粗魯且淬然地打開門。
「阿央,回來啦!」陸家二子堆滿笑容,與陸央庭的嚴肅神情南轅北轍。「為什麼大哥在電話裡沒有說清楚?無緣無故弄個婚禮出來,未免太莫名其妙!」怒目圓睜的陸央庭今這三個男人十分不解。「你和阿輝本來就是未婚夫妻,結婚理所當然啊!」陸父不懂她在反對什麼。「那為什麼選在阿慧和方克偉原本的婚期上?」
「你這麼聰明,不難猜出箇中原因。」陸父十指交握,肘靠書桌,胸有成竹地答道。「拿我們的婚禮堵悠悠眾口,轉移眾人注意力,那我和阿輝算什麼?」她的確沒讓陸父失望,輕而易舉就明瞭其中來龍去脈。「你應該相當清楚你高伯伯現在的處境,這次解除婚約所惹出的風波足以令方、高兩家面子盡數掃地,你們的婚禮起碼可以挽回一些頹勢。反正你們遲早都要結婚,快慢不都一樣?」「完全不一樣!」陸央庭義正辭嚴地嘲諷道。「沒有絲毫尊重的婚禮,我們受之不起。」「我哪裡不尊重你了?我現在不就找你回來商量?」陸父的不悅也漸漸萌生。「好,我現在可以明確答覆你——我絕不答應。」
陸父目光霎時如炬,掄緊的拳頭正考慮是否要讓眼前的桌子遭殃。
「阿央,如果可以的話,大哥也不希望你嫁給阿輝那沒出息的小子,但你們既然訂了婚,看在你未來公公的面子上,就當順手幫忙啊!」陸家長子採取柔和攻勢,期望她不吃硬,至少願意吃軟。「阿輝不肯繼承家業,不願依賴高氏這塊大招牌,靠自己雙手打拼,做自己喜歡做的工作,就叫做沒出息嗎?」不知怎地,「沒出息」三個字聽在陸央庭耳裡十分刺耳。她所認識的高遠輝,雖然吊兒郎當,但絕不會跟這幾個字有所牽連。「一個小小的攝影師能有什麼成就?」陸家次子不屑地撇撇嘴。「假如他不是高家人,我們一定不允許這場婚事。」陸央庭突然覺得好悲哀又好可笑,素來疼她入骨的哥哥們,竟然說出這種幾近勢利的言語。「說穿了,你們在乎地位、在乎面子嘛,既然如此,何苦逼促我和阿輝的婚事?他是一個你們看不起的攝影師,沒錢沒權,我嫁他,你們丟得起這樣的面子嗎?」「他現在做什麼工作都無所謂,但他終究是高氏企業的繼承人之一。」陸父冷冷開口,對她一再的反抗已不高興到極點。
「那我呢?高家失不起面子吧?我早就放棄陸家繼承權,我現在不過是個PUB的老闆……」「這是你單方面的說詞,只要你一天還姓陸,你就脫離不了跟陸家的關係。」陸父嚴峻的視線並沒有使陸央庭產生一丁點的畏懼,父女倆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肯讓步。「當初是你自己不願意接受相親,說阿輝是你交往的男朋友,而且也訂婚了。現在你卻對結婚這事萬般推搪,怎麼?難不成一開始你就在說謊?」陸央庭頓時心虛,但表情並沒什麼改變。
「總而言之,這場婚事已經決定,阿輝也同意了,你好好待在家裡準備當你的新娘。」「阿輝同意?」陸央庭震驚反詰。「他不可能同意!」
陸父沒有回應,向兩個兒子便了眼色,無事模樣步出書房。
「爸!」陸央庭追上前要問個清楚,卻被攔截下來。
「阿央,現在無論你說什麼,都不可能改變這場婚姻。」陸家長子勸道。「哥,你們平時最疼的就是我,凡事都為我著想,所以拜託你們,這婚事說什麼都不能履行!」陸央庭心焦如焚。「你不愛阿輝嗎?」
她一怔,澀味在腦裡輕輕傾倒。
「我……愛他,可是……」
「那不就得了!」兩位哥哥異口同聲,為她的遲疑感到莫名不解。
陸央庭氣壞了,她怎能解釋說這只是她單獨的愛戀。她毀了自己的幸福不要緊,總不能也將阿輝的份也陪葬吧!他……不可能會同意的!「算了,一切隨你們的意,我要回去了。」
「回去哪裡?」兩人只手擋住她的去路。
「當然是我的住處,我還有工作要做呢!」
兩人展露出無懈可擊的笑顏。「你都快要是高家的三媳婦,沒有必要再做那種工作,我們會幫你結束掉。直到婚禮當天,你就乖乖待在陸家,安心當個新嫁娘。」
「可惡,」陸央庭在自己房裡來回踱步,頻頻裡向窗外,苦恨無機可乘。爸和哥哥們早料到她隨時想逃跑的舉動,四周都是圍守的人員,將屋子包得水洩不通。「對了!」她急忙搜出包包裡的手機,正要按下號碼,鈴聲卻先響起。「喂!」她猜想她現在的聲音肯定會嚇到對方。「阿央嗎?」電話那一頭是高遠輝迫切的口吻。「你現在在哪裡?」
陸央庭沮喪地跌躺在大床上,一聽他這音調,她知道大勢已去。
「應該得到與你同樣的待遇。」
「該死!怎麼你也……」她可以想見他歎氣鎖眉的模樣。
「你現在有辦法出去嗎?」
「出個頭!我大哥將周圍弄得如臨大敵,戒備森嚴的很。」
「我爸說你同意這門婚事?」
「怎麼可能?」
「我想也是。」她的回答有些失魂落魄。
「我爸和我哥本來逼我辭掉工作,我好說歹說才保住,現在只能以請長假來維持這份工作。」「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真的跟你結婚,我的店恐怕就要消失了。」
「你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電話兩端都是沉默,一股若有似無的情悖在無線電波裡流竄。少頃,她宣佈——「逃婚。」
「逃婚?」他似乎不明瞭她葫蘆裡賣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