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香凝
參加殿試的十名武進士全被召到皇上面前,葵夫自然也在其中。
說不好奇是騙人的,不過皇上的樣子還真不是葵夫所能想像的。既非白髮蒼蒼、老態龍鍾,也非文質彬彬、風雅出眾,更非身材魁武、粗獷豪邁。怎麼說呢?像是夾在三者之間。年輕時可能是風流倜儻的英勇武人,可惜現在被病魔折磨得有些削瘦。奇怪的是,葵夫對皇上總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可她從不曾見過皇上才對呀,那是為什麼……皇上極力打起精神,想端起威嚴來面會諸位進士,但顯然有些力不從心,出口的聲音都有些嘶啞,有氣無力的。進士們排成一列,被點到名時就向前跨出一步,再由皇上問幾個問題;內容不外乎是用兵之道、領兵之術,這對葵夫而言自是不難。
在其他幾名武進士中,葵夫對兩個人的回話較為印象深刻。一個是粗獷豪邁、頗有武人之風的單斌;另一個則是有些拘謹、來自南方世家的藍天擎。
但輪到她上前時,皇上極其突然的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葵夫心頭微微一震,暗叫不好——難道皇上如此輕易就識破了她的秘密?
「你——多大歲數啦?」
「回稟皇上,葵夫今年中秋過後就滿十六歲了。」
「若回紇入寇,你如何應對?」
葵夫先是愣了一下,因她沒料到皇上的問題轉變得這麼快。但她旋即想了一會,便滔滔不絕的從調集兵馬談到沙場征討,雖然她說的都是紙上談兵的東西,但她仍說得彷彿煞有介事,表現得信心十足。
所有人都回答完了,便屏息靜待皇上圈選武狀元。
此時葵夫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少了一個人,那李昭明不在他們之中。她本來還打算從他和皇上的對談中探探這人的份量,但他不在是怎麼回事?是病了還是出了什麼狀況?奇妙的,對這個讓她深陷泥淖的討厭傢伙,葵夫竟起了一分關心。
不,不是關心,葵夫在腦中否決了這個想法。頂多只是好奇。
承恩宴是在新科進士產生後,由皇上在宮中舉行,用以款待進士的宴會。
葵夫對這種宴會一點興趣也沒有。不管誰向她敬酒,她一律以袖遮掩後,以唇觸杯輕輕帶過。對這類攀親帶故、虛假逢迎的場面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沒能注意席中精采的歌舞,只是一味將精緻的佳餚吞入腹中,這顯然是她唯一欣賞承恩宴的地方。
一道似曾相識的笑聲在她身旁響起。
「李昭明!」葵夫驚訝的轉頭過去,看著不該出現在這,卻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的俊美青年。他不似前幾次的簡單行裝,卻是一身華服。
「膽識不錯。」禮部尚書戚伯輿也端著酒杯靠了過來。「在殿下入主東宮後,就沒有人敢直呼他以前的名諱。雖然你與殿下是舊識了,但這基本禮數……」
葵夫的無聊煩躁一掃而空,臉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全褪了!剛剛……戚尚書說了什麼來著?「戚大人,您、您……在說誰?」
「不就正是說你嗎?」先前戚伯輿還道她大膽,可沒料到這會兒他卻嚇得連腰桿都直不起來。他沒察覺她神色有異,只顧繼續笑道:「若非太子舊識,怎知殿下兒時名號?
但敢直呼其名,足見伍榜眼在宮中也一樣不拘小節,了得。」語畢,戚伯輿又轉身混到另一堆人中去和狀元打交道了。
「等等!戚大人,我是要問太子……您說的太子是誰呀?戚大人!」葵夫慌亂得無法直視另一個能給她答案的人。難道……那個她一直挑釁的對象會是……?她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李昭明饒富興味的看著手足無措的少年。他一向欣賞葵夫的大膽無畏,只是沒想到葵夫一遇上這事也和常人的反應無異。再怎麼說,葵夫畢竟只有十五歲,還是小孩嘛。
「你可以問我的,伍賢卿。」
「本人的說詞能當證言嗎?」葵夫的懊惱帶動她理智的運作。這就難怪她總覺得在哪見過皇上,原來她有印象的,並非皇上本人,而是他那寶貝兒子。沒料到他的來頭是她失算,現在他想幹嘛?要以權勢欺負她?
「原來如此,非向第三者問出個結果才肯信服?你還挺謹慎的嘛。」昭明的語氣有些許的讚賞。「結果如何呢?」
這是個好機會。葵夫在心裡盤算著。傳說這太子李昭明……不,原成德王李昭明在入主東宮後就改名為李儇;聽說太子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若是激怒了他,說不定會被剝奪功名,趕回老家。本打算好好的以男子身份出仕,可既已和東宮之間有芥蒂,日後怎能安穩度日?若選擇在此與殿下撕破臉,因她是新科榜眼,命該是丟不了,頂多這榜眼還給朝廷便是。再想想,她既是今年的榜眼,也算是出了名,至少給師父爭了點光,要逃回去,這不正是個正大光明的機會?為了保命,與其犯下「欺君之罪」,不如犯下「不敬之罪」來得好吧?葵夫考慮後得出了這麼個結論。
她力圖鎮定,笑道:「如果你真是太子,那麼恐怕也坐不長這東宮之位。」
李昭明,不,李儇的表情並沒什麼改變。如果他真有怒意,那他可是控制得完美之至;但實際上他只是對葵夫的話起了興趣。「你說這話可算是大逆不道。」
葵夫一聽這話,心中可是樂都樂死了,也替他之所以令她看不出絲毫怒容找到了解釋:他肯定是氣僵了才沒立刻大發雷霆。她不客氣的把話說完:「堂堂東宮,隨意與人立字據打賭,不怕真做奴才惹人笑柄,或是翻臉不認帳自毀聲譽?」一聽這話,就知道葵夫對自己的武藝有多自負。
「要是怕,怎敢立約?我不可能輸你。」李儇也不客氣的拿起銀箸夾走葵夫桌上的菜餚。
「哼,說人家狂妄,結果最狂妄的人是你。」葵夫一想到是怎樣被捲入此事的,就益發同情起自己。不過這場女扮男裝的鬧劇也該結束了。起初是想假意惹怒殿下,但說著說著,葵夫逐漸動起肝火來。「殿下不覺得自己太目中無人了嗎?當時若不是你介入我和師兄間,現在我才不會在這兒呢。」
「說了半天,原來你是在感激我呀?」李儇故意曲解葵夫話中的埋怨之意。
「誰在感激你?!」葵夫根本沒注意到,今日若換作別人聽她以這種態度說出這種話,肯定立刻與他翻臉。
顯然李儇不在意他的無禮。他仍舊嘻笑道:「你還不該感激我嗎?若我們不打賭,你並無意參加武科不是嗎?讓你的才華有發揮之處,得了武榜眼,這你還不滿?」
「我才不稀罕這榜眼之名呢,我——」
「喔,說到底,原來你想得到狀元?這就不是我要數落你不知足了。你年紀輕輕,缺乏歷練與見識,反觀新科武狀元單斌,無論在才略、武藝上都勝你一籌,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你——」
「那麼太子殿下何不去找狀元閒嗑牙,反而來尋葵夫窮開心。」這回輪到葵夫搶白。
她已無意再和李儇爭論。不管她怎麼說,他好像都不會生氣。認真說來,這可算是李儇氣度大。只是她沒有心思再耗在這上頭,今天就先別跟他鬥下去了。伍葵夫一把奪走李儇手中的銀箸,繼續自顧自地享用美食;表現了個明顯的逐客舉動。
李儇搖搖頭,硬是伸手要搶葵夫手中的銀箸。他心裡隱約開始瞭解葵夫的脾氣,要引起葵夫注意,最快的方法就是跟葵夫爭。「你以為我沒事找事做?我可是特地來向伍賢卿你賠禮的。」而現在,他有些想逗弄這個小傢伙。
「賠禮?」葵夫狐疑的提高尾音。他現在的舉動有哪一點像在道歉?這不擺明是來找碴的?她不甘示弱的又奪回了吃飯的工具。
只見銀箸彷彿浮在空中一般。李儇和葵夫都很有默契的只出右手在爭那銀箸,一人要拿,另一人就出手干擾,你來我往,互不相讓,造成了銀箸飄浮的假象。
「為了之前對你無禮特來賠個不是。」李儇笑道。他果然沒有看走眼;這伍葵夫年輕氣盛、直言敢諫,不似他身邊一些曲意奉承的小人。他決心要留下這人才。
「先前我只道賢卿狂傲,妄加誇口武藝超群,然這幾日親眼所見,足證賢卿所言不假,是本宮見識淺薄,妄加論斷,日前冒犯之處,還望賢卿莫再見怪。」
葵夫怔了一下。這個一派目中無人的李昭明竟然向她道歉?而且是以當今東宮太子的身份親自賠禮?她一時疏忽便鬆了手,那銀箸又落入李儇手裡。她回話的態度略顯慌張。「呃……殿下言重,葵夫——葵夫怎會與太子計較這些?……莫非太子要同我談那字據一事?我們自始至終都未能交手,同列進士,不是算平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