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圓悅
「當、當然了。」君明海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理直氣壯,卻不是很成功。
「我想君老爺您大概忘了,如果不是母親拖住那個強盜,也許您早就已經死了。」她笑得嘲諷。
「妳……妳胡說什麼!」君明海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的。
「或者,我該說如果不是您為了保住自己的命搶著逃走的話,或許母親就不會被那個強盜蹂躪了。」她的笑容慘淡。
「妳……」君明海面色死白。
「不是這樣嗎?」君怡歆咄咄逼人。
「妳、妳以為我想這樣對她嗎?可、可是她懷了強盜的孩子,妳、妳叫我怎麼面對君家的列祖列宗?再說,我也給過她機會,是她自己不要,是她不肯打掉那強盜的孽種,是她——」說到後來,他的聲音益發尖銳。
「是啊!您曾給過她機會,可您有沒有想過,她不願意的原因是因為我也許真的是您的女兒呢?」君怡歆的聲音飄渺得就像要消失一樣。
「不、不可能,不……」君明海開始狂亂起來,「君家的孩子都有心字胎記,如果妳是我的孩子,她、她怎麼可能不告訴我?」
「也許她是想告訴您,是您不願意聽罷了。」她黯然的說。
記得是在她七歲那年吧?母親替她洗澡時,忽然指著她的背又哭又笑又抱又親的,然後母親便連夜帶著她回到君家,誰知道迎接她們的卻是緊閉的大門。
無論她們在外面淋著雨又哭又叫半天,但那兩扇門就是不肯為她們母女打開。後來,她們知道這一夜君家添了一個叫君怡情的女娃,那是她父親的第三個孩子。
那天回去後,母親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咯出血來昏過去為止。她被嚇壞了,想也沒想的就衝去主屋找救兵,可是唯一肯幫她的只有一個叫君貽笑的少年。
從那之後,母親就再也沒帶她回去過。
由於在那一夜淋雨種下了病根,母親不到兩年就過世了。之後,君貽笑將她接回主屋,在那裡,她開始了君怡歆的生活。
君明海也回憶起那一夜。
他記得那一夜風雨好大,天氣十分惡劣,他幾乎就要衝出去見她們母女了,可菀柔的孩子就在那時候誕生了。
從此以後,他就沉溺在弄兒的快樂中,完全忘了這對母女。不,他不是忘記,而是不敢記住。他害怕會在那女孩身上找到不是他骨血的證據,因此,他寧願選擇遺忘。
「娘……」君明海無措的望向自己的母親。
「孩子,這麼多年了,難道你就從沒發現歆丫頭長得很像年輕時候的你嗎?」君老夫人歎息了。
「像我?」君明海一怔。
他第一次正眼打量這從還沒生下來就被自己厭惡的孩子。果然,他在她的身上隱隱看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還有那個自己曾愛過的女人……
「孩、孩……」他不自禁的朝她伸出手去。
「君老爺,我想您是喊錯人了。」君怡歆錯身閃過,「我不是您的孩子,我只是我娘的孩子。」
「妳……妳怎麼還叫我君老爺?妳是我的孩子呀!我……」君明海對她的冷漠感到錯愕,「妳這是怎麼了?」
「我只是放下了而已。」君怡歆微笑了,眉宇間第一次不再罩著輕愁。
「呃?」君明海仍不明白,君老夫人卻有些明白了。
「君老夫人,我欠君家的,是不是都已經還清了呢?」君怡歆口齒清楚的問道。
「還清了,妳全都還清了。」君老夫人點點頭。
她心裡明白,能夠羈絆住君怡歆的親情鎖鏈已然斷裂,君家又失去一個優秀的孩子。
「歆兒謝謝君老夫人。」君怡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給君老夫人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轉向一旁的舒致遠,「將軍,君家欠你的是不是也還清了?」
「欠我的?」舒致遠一怔。
「是啊!將軍此行不是來報復君家的嗎?」君怡歆道。
「呃……」雖然他確實是為了報仇而來,可突然被她說破了,他仍不由得尷尬。
「對於這樣的結果,將軍可還滿意?」
「這樣的結果?」舒致遠完全被這君家的風風雨雨搞昏了,一時還無法抓住她的重點。
「是啊!對於君怡歆身敗名裂,君家在蘇州出了個大笑話的結果,將軍您可還滿意?」她淡淡的笑了,眼裡更是一片清明。
不,舒致遠忽然醒悟,其實從頭到尾她的眼神就從未迷亂過,即使在他情不自禁的沉溺在吻她的歡愉中,她的眼也仍是清明的。
「如果我說還不滿意呢?」雖然是他決定要將這婚事變成一樁笑話的,可是事到臨頭,舒致遠卻發現捨不得的居然是自己。
「硃砂、硼砂……」她忽然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說了一串話。
她平常是不抹胭脂的,身上更是素淨得沒有任何香味,可是此刻,她穿著大紅嫁衣,抹著脂粉、熏了茉莉香的全新形象,竟也讓舒致遠心神一蕩。
「將軍,您都聽清楚了嗎?」看著他心神恍惚的樣子,君怡歆不悅的皺起眉。
「呃,什、什麼?」他回神道。
「將軍好像忘了我也是畫畫的,對於畫壇的掌故還是知道一些的,比如有一幅畫畫的是隻牛,奇特的是,畫上這隻牛白天在外面吃草,到了晚上卻會自動歸欄睡覺。」她索性點明了說。
「妳看出來了?」他沒有太大的驚訝。
「將軍,您現在可對報復的結果滿意了?或者,您希望我將聖旨的事說得更明白些?」她攤開底牌。
其實說破了也很簡單,皇上的聖旨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顏料,使白天和晚上能顯示出不同的字跡。上次頒布聖旨是在晚上,而這次展開聖旨卻是在白天,顯現出來的字跡自然也就不同了。
君怡歆剛才在他耳邊說的,就是顯形、隱形顏料的基本配方了。至於她沒有當眾拆穿他的伎倆,只因為他是想藉這聖旨報復,而她也想藉著聖旨來考驗一下君家究竟還有沒有人是真心愛她、在乎她。
不同的是,他大獲全勝,而她卻是輸得一敗塗地。
「不,不需要了。」舒致遠歎息一聲,「我只是有些後悔傷害了妳。」
「你……」剛才君明海打她時,她沒有落淚,可他這短短的一句話,竟讓她的眼眶有些混了。
「妳不要哭!」他伸手想替她擦眼淚,可她的頭微微一側,他的大手便落了個空。
「男女授受不親。」君怡歆平靜的道。
他的手頹然落下。
有些事、有些人,錯過就是錯過了。
「事情已了,歆兒就此告辭了。」她脫下大紅嫁衣,嫁衣下赫然是一身普通的青衫。
「妳……一直都知道?」舒致遠這才意識到。
「是。」她點點頭。
也許她是君家唯一清醒的人吧?所以一切她都看得很明白。這一場婚事對她來說只是一個賭注,可她賭輸了,親情和愛情沒有一個是屬於她的。
唉!似乎打從出生起,她就在不停的追逐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這麼多年來,她早已累了,也倦了。
「將軍,希望我們永不再見.」君怡歆平靜的道。此時,她也該去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了。
「小姐,我把夫人的牌位請來了。」從舒致遠出現之後就一直不見蹤影的小墨點終於出現了。她的肩上背著兩個小小的包袱,懷裡抱著君怡歆母親的牌位。
「娘,我帶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君怡歆接過牌位,珍惜的輕撫著,就像多年前母親輕撫她的額頭一樣。
「小姐,妳可不能丟下我喔!」小墨點有些擔心的強調。
「當然了。」君怡歐「噗哧」一聲笑了,兩人一起走出大廳,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出了君家大門。
天邊佈滿晚霞,照得人身上好像鍍了一層金一樣,夕陽將人的身影拉得好長奸長,君怡歆始終沒有回頭。
「心字胎記,她到底有沒有心字胎記?」君家的喜堂裡,君明海還在那裡喃喃自語。
「明海,難道你還沒看透嗎?有沒有心字胎記真的這麼重要嗎?」君老夫人重重的點了點龍頭枴杖,點醒他。
「可是……」君明海依然茫然。畢竟這十幾年的心魔,哪是這麼容易就能驅除殆盡的呢?
「君老爺,我的鋪子可是小本經營,您府上這親事看樣子是辦不成了,這布錢還是得付呀!」
「君老爺,我的肉錢……」
原先大方賒帳給君家的人,紛紛急著討債。
「大家不要急,這錢……」君老夫人試圖力挽狂瀾。
可是這些深怕慢一步,自己的錢就要不回來的眾人,哪肯不急、哪肯慢慢來呢?頓時喜堂上吵吵嚷嚷的鬧成一團。
唉!真是一團亂呀!
君老夫人歎息,又一次感覺到心力交瘁。
「登登登登」一陣腳步聲,是小墨點又跑了回來。
「是不是歆丫頭……」他們還以為君怡歆又回來了呢!卻見小墨點從包袱裡掏出幾張銀票。
「我家小姐說了,雖然她的婚事沒辦成,不過這些天大家出錢出力很是辛苦,這工錢是一定不可以欠大家的。這裡有五千兩銀票,足夠付大家的工錢了。」